公主,这个本应已被磨灭了所有的心气,无论有没有重兵把守、都该是一辈子自愿躲在了那冷宫之中只为不被世人瞧见她丑陋一面的苍老女人,这个全世界最不可能在此时出现在此地的人,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床前,并且,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真正的料想到,在失去了营养的滋补,在失去了华服的加持,在失去了鲜艳唇脂的伪装之后,这个曾经被誉为美貌无双、大宁王朝朝阳一般存在的女人,竟然比每一个生活里的沧桑老妪的面容还要平凡和丑陋。无论哪一个层面,长公主深信自己都会给梨庭带来灵魂最深处的惊讶和恐惧,她也正指望着这样的恐惧驱动着梨庭,激发她身体中潜藏着的最大能量。
可是,现下里的真实情况却是,长公主似乎并没有给梨庭带来任何的一丝惊讶,她只是轻轻的转过头来看了长公主一眼,然后又轻轻的转回头去,回复自己方才的那样一个姿势,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再一次空洞而无神的盯着自己面庞上方那一团甚么都没有的空气,就连脸上的神情都没有任何一丝的变化。这样的反应,反倒让梨庭带给长公主的惊讶更多了。
长公主气极了。
又一次,又是梨庭,破坏了自己早已编写好的、那剧情本应完美发展的本子。
上一次,长公主本来已经全部的规划好、准备好,只待一个凄美赴死的结局,来给自己波澜壮阔的绮梦般的一生,一个再完美不过的结局。那样的话,自己即便是死了,才会从此变作了一个最美丽的传说,永远的活在皇宫众人的议论里,街头巷尾说书人的故事里,文人墨客的诗词歌赋里,她的美,会以这样的一种形式得到永生。
然而唯一她料想错了的一个因素便是,梨庭到底不似她一般的狠戾和坚决,而是比她想象得更为软弱,竟然在最后一刻,放了她一条生路。她的完美赴死计划,也就因为这样被狠狠的破坏了。
这一次,长公主的心中再次料想好了一切,她期待着梨庭和她拥有同样的恐惧和仇恨,并因此激发出和她同等的狠戾与力量,她期望获得一个真正与她旗鼓相当的敌人,这样才能彻底的激活她所有的欲望、激活她所有的生命力,并且这样玩起来才有趣,不是吗?然而,又是梨庭,别说恐惧和斗志了,梨庭那没有一丝波澜的面庞,平静的像是一个死人一般。
此刻的长公主,已经从坟墓之中爬了出来,重新活了过来。然而梨庭,却已在长公主不知道的某一时刻,主动的把自己深深埋入坟墓之中了。这样的心死,甚至让她并不似长公主一般,还需要一座实体存在的冷宫。
可能现下里的世间,处处都是梨庭的冷宫。那每一个宫廷女子恐惧了一生、逃避了一生的地方,梨庭却主动的把自己给埋了进去。
长公主气极了。她绝不允许梨庭又一次来破坏她的完美计划。她似疯了一般,蓬着头、赤着脚在梨庭那仍显出一派庄严辉煌气象、有着帝王之尊格局的宫室里奔走,这样的一副情景是何等的诡异,直到她找到了一把悬挂在墙上作为气魄装饰的重剑,一把将其拔了出来,那剑韧之上不断闪烁着的寒光昭显着这把剑的锋利,显示着它凝聚了匠人的无限心血,又或者这该是前朝哪位大将所使用过的剑,虽然现在剑身上曾沾满的血迹已经擦拭干净了,但那死在这把剑下的无数冤魂都被尽数锁进了这把剑中、嘶吼着凄厉咆哮,让这把剑一握之下,就感觉带着一股子浓重的戾气。长公主对这样的一把剑很是满意,然后她又随手捡起陈列在一旁桌榻之上的另一把剑,跟这把比较起来就要相形见绌得多了。
带着这样的两把剑,长公主回到了梨庭的床畔,把其中的一把扔到了梨庭的身上——她扔给梨庭的,是那锁闭了无数冤魂在其中、带着狠狠戾气的前朝重剑。她不怕梨庭拥有比她更强烈的武器,她反倒希望着,这样的一把剑能给梨庭带去更多的力量,激发她更强的斗志,让梨庭终能在这一霎之间,变成一个能够配得上她平芜的敌人。
长公主自己则手持着那把普通的剑,可附上了她灼灼燃烧的欲望之火,再过普通的剑握在她手里,也化作了一道足以灼伤人眼的光。长公主以这样的一把剑、一道光,直指梨庭的咽喉,厉声吼道:“梨庭,拿起你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