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爬下五层楼,起初还慢悠悠的走出校门,但看到越来越浓厚的乌云,我加快了速度。
雨说下就下,在离家尚有五分之一的距离时,我终究还是举起书包充当雨伞奔跑起来。
好在没费多少时间我就冲进了家门,换下稍被淋湿的衣服,我被母亲推进了浴室。
舒服的泡完澡后,我头顶着毛巾瘫倒在沙发上,此时窗外的世界已被暴雨统治。
“唉,看来路上又堵车了,”帮着母亲端来晚饭,餐桌上她示意不必在等父亲回来,“晚高峰又碰上这么大的雨,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
事实证明母亲的话是对的,我们吃完饭后父亲才姗姗来迟。
父亲没有向我们抱怨路上的无聊的堵车,而是兴奋的向我们分享他在手机上发现的好歌。
最后,在悠扬的音乐中,重新加热的饭菜被她狼吞虎咽的吞下了肚。
那片乌云带着的雨水未免太多了些,第二天从起床开始,耳边的雨声就未曾停歇。
午休时,我撑着伞踏进了学生会所在的大楼,把伞放在一楼的玄关后,我轻车熟路的走到了学生会办公室。
习惯性的推门,本该如平日里虚掩着的木门纹丝未动。
大概是星一华不小心关上了,我举起空着的那只手,轻轻的叩响了门板。
“咚咚。”沉闷的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楼中。
但除去我自己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声响。
“咚咚咚。”我使了些力气。
“星一华。”加上我的高喊也没有熟悉的声音在门的那边响起。
怎么回事?眼神瞥见从昨晚就未曾停歇的雨,不安在沉闷潮湿的空气中蔓延而生。
我没有停留,提着便当跑下楼,撑起伞匆匆赶去高一年级的楼层。
在学弟学妹的若有若无的视线中,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高一年级的教师办公室。
随便抓了一个人问出星一华的班主任老师位置后,我在众人的视线中走到了那位男老师的面前。
“星——柊明华今天出席了吗?”迫切的想知道答案的我忘记了表情管理,语气比起询问听起来更像是质问。
“没有,柊明华感冒请假了。”对方的回答让我长舒了一口气,随即放下心来。
“谢谢。”我的情绪由阴转晴,真诚的道谢后飞速逃离了此地。
没办法打开学生会办公室,我兜兜转转提着便当回到了教室,久违的和竹内一起吃饭。
下午的雨势渐小,放学后我来到读者协会,发觉活动室内空无一人。
在群里发消息问其他人,霜月回复说她和高梨明天再来,凌里凛说她有些事情先回家了,加藤,加藤没有回复,他在补习班上课。
我坐着看了会书,却发觉自己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
如此这般尝试了几次后,就着窗外杂乱的雨声心中莫名的烦躁愈演愈烈,最终我合上书离开了学校。
撑着伞走出校门,没走几步,熟悉的黑色汽车停在了我的身旁。
车窗后露出的是管家的脸:“入江先生,有件事需要你出面。”
哈?他找我干什么?星一华不肯乖乖吃感冒药,所以需要找个熟悉的人劝她?
“有什么事直说。”我握着伞把对着他开口。
对他实在没什么好印象,现在还时不时会想起那天,这位管家阴阳怪气的指责我十一点给柊小姐发请假要求的那一幕。
“恕我不能同意,我要说的这件事现在不能外传,”那男人面色如常的开口,“只有让我把您带到目的地,届时入江先生就能知晓发生了何事。”
又是这一套,怎么这家人都喜欢把人拽上车然后驶向不知何地。
“在这说就行,如果是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就应该在一开始把原因和目的说出来吧。”
“这是保密——”
“周围没其他人。”我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
我说的话没错,现在时间也不算早,再加上下雨天,即使是在学校附近,四周也鲜有人经过。
盯着管家紧绷的嘴,雨滴打在伞上的声音越发震耳,握着伞把的手不知何时沁出了汗水,黏糊糊的令我焦躁,还有不安。
“我们会带您去寺庙,希望您能熟悉环境,好准备在柊小姐第三天的告别式上作为朋友代表发言。”
“哈?你在说什么?什么寺庙,什么第三天的告别式,”自脚底升起的寒意夺走了我的力气,夺走了我除声音以外的任何控制权,黑色的雨伞脱力坠向地面,我颤抖着声音开口,“这听起来就像葬礼……”
“很遗憾的告诉您,这就是柊小姐的葬礼。”
“是玩笑吧,”面对过于冲击的事情,我的第一反应也是逃避,“她不是感冒吗?”
“那只是应付学校的借口。”管家的话把我最后一丝希望掐灭。
我顾不上逐渐被雨水打湿的衣服,扒着车窗质问着精致得体的男人:“星一华她是怎么……”
即使知道是事实也无法说出那个词。
“是意外,”管家别过脸,视线同时避开我,“意外坠楼。”
然后,对方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急切的结束了这个话题,再次强调了他出现于此的目的:“入江先生,请快些上车随我去寺庙,柊先生只有现在有时间,到时候排练一遍……”
“是柊家旁边的那座寺庙吗?”我逐渐恢复了力气起身。
“是。”
“先送我回家。”我捡起雨伞,冰冷的身体逐渐回暖。
“不行,时间不够了,柊先生他——”
“先送我回家。”我有怀表。
“抱歉,还是请您先——入江先生!”
没时间听他废话,我一秒也不想耽误,瞥见余光中驶进的一辆出租车,我丢下废话连篇的管家,一个健步冲过去。
拦停出租车后,我迅速跨进副驾驶。报上自家地址后,除了“再快些”,我一路上没说过其他的话。
敲响家门后,无暇解释自己明明有伞却被淋湿的惨状,顾不上换鞋的我留下了长长一串泥脚印。
推开卧室门,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在抽屉中找到了金色的怀表。
此时我的心脏紧张到就要跳出来,特别是在掀开表盖的前一刻。
“龙一!”母亲追随着我的泥脚印而来,她突然响起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一个没拿稳,怀表也掉在了桌子上,下坠的冲击把表盘暴露在我眼前。
时针静止不动。
“呼。”我彻底的放下心来,高度绷紧的身体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太好了,就是星一华。
只要回去告诉她小心点,就能完美避免这次意外死亡。
“龙一,你怎么了?”母亲蹲下关切的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星一华——就是柊明华,她坠楼了。”
“啊!”母亲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瞬间,泪水夺眶而出。
“没事的妈,”我没料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手忙脚乱的起身安慰道,“我会去救她的。”
“龙一,你在胡说什么?”擦拭着眼泪的母亲疑惑的望向我。
抱着过一会就会回到过去的心态,我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母亲。
“我能回到自杀之前,然后告诉柊明华不要去哪里,不要干什么,然后她就能——”
等等,她在哪里坠楼的,如果不搞清楚这个,我回去后就要说服她不要踏上任何一座楼吗?
刚才在遇到管家的时候,那个男人总是顾左右而言它,着急回家的我忘记问他坠楼发生地了。
“等等,妈,”我示意母亲收回她的追问,掏出手机打给了凌里凛,“你没有凌里咲的联系方式吧?”
“没有。”在等待凌里凛的接听的时间中,母亲回答道。
如果是身为柊家家庭教师的凌里咲,应该能给我想要的答案。
但直到冰冷的提示音响起后,我这才疑惑着放下了手机。
凌里凛怎么没接电话?我连续打了几次皆是无人接听。
我顾不得和手机死磕下去,摆在我面前的路只剩下去庙宇的葬礼现场这一条。
带着怀表找到管家,问出星一华在哪里坠楼,然后逆转时间。
我瞬间敲定了计划,匆匆安慰了母亲后,我举着黑伞冲出了家门。
在街道口成功坐上了出租车后,我倚着座椅,心情完全放松下来。
付过钱,我撑开黑伞和司机微笑着告别,在庙宇门前目送着出租车离开后,我敲开了大门。
“您是?”大概是丧葬公司的工作人员询问着我的来历。
她身后的灵堂正中摆着从那张糟糕的竞选照片上截取的大头照,调成黑白色后立在香炉后。
“我是入江龙一,是告别式的朋友代表。”
“哦哦,是入江先生,请进。”管家大概提前告知了我的身份,我很顺利的被迎进灵堂。
线香的气味和潮湿的雨水混在一起,黏黏糊糊的把我包裹进去。
“请问柊明华是在哪里坠楼的?”我来此的目的并不是来排练什么朋友演讲,插在外套中的那只手紧握着怀表。
“抱歉,我不知道,”为我引路的工作人员回答,“您可以去问柊先生。”
她停在走廊上,为我指出走廊尽头半开的那间房:“柊先生也在那里等候,等我们布置好现场会来通知两位。”
“谢谢。”我谢过对方,脚步匆匆的迈过走廊。
只要推开门,只要问出他的女儿在哪里坠楼,只要能阻止那场意外……
在我礼貌的伸出手准备敲响半开的房门的前一刻,一道女声拦住了我的动作。
“我说,骏,现在小孩的心理承受能力怎么这么差?”
“小时候没教育好,长大了就是矫情。”回答的冰冷男声,所吐出的话比他的声音更能令我感到寒意。
“小时候没教育好?骏,我们的孩子可不能这样啊。”
“当然,”突然转变温柔的男声带着笑意,“无论是男还是女,我一定会把我们的宝宝培养成柊家的继承人。”
“那柊明——华?是叫这么名字吧?她算什么?”
“该报恩的人,我把她从那个破山沟里接出来,给她别人一辈子都无法达到的生活水平,让她当学生会长,给她请了这么多老师教育她,本想着让她在大伯前表现好点,然后毕业后直接进柊家公司,等她做出些成绩好为我们还未出世的宝贝铺路。”
“结果,养了半年养出一个白眼狼,跟她妈一个德行,一点上进心都没有。昨天我越说躲着不想见她,谁知道她还是在阳台找到我了。”
“她说什么了?”
“说什么想和我说说话,感觉放学后压力太大撑不了,还问了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对,还说什么不想做学生会长。”
“开什么玩笑,我在她身上浪费了这么多的钱和时间,不就是为了明天的学生会选举吗?在大伯的母校当上三年的学生会长,这样毕业后就能顺理成章的进入公司了。”
“真是不知好歹的人,骏你不是还费心给她找了个助手吗?”
“对,那个被大伯邀请过的入江家,他儿子正好是高二生,选举之后就用不上他了,我已经给列好了对柊家有用的学生会班子。”
“就等着明天学生会选举,我都上下打点好了,哪怕她一句话不说都是学生会长,谁知道关键时候掉链子,我当时给她说了她毕业后会进柊家公司,然后衣食无忧过一辈子。”
“结果那个柊明华听了之后就疯了?”
“没,她问了个奇怪的问题,然后就一声不吭的从栏杆上翻出去了。”
“呵,在山里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唯一的优势就是像野猴子一样灵活,擅长爬树翻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贴在门上,听着屋内的欢声笑语,沸腾的血液中,内心却是如一潭死水般平静。
把怀表和外套叠好放在门外,我活动着身体继续敲响了门。
“您好,请问您是柊明华的父亲吗?”我学着少女的“亲和力”假笑打量着屋内的男女。
女人挺着肚子,打扮得体,柔弱优雅的立在男人身边。
“是,你就是那位入江龙一?”柊先生堆出的笑容无可挑剔,但我对眼前的这位“成功人士”只有一个欲望。
他走上前来冲我伸出手,我一拳砸向了他的脸,把毫无防备的男人击倒在地。
“啊!”女人捧着肚子高声尖叫起来,她看着捂着脸在地上呻吟的丈夫,惊恐着跑了出去。
“来人啊!”她奔向走廊大喊大叫,这倒是省了我的事,我把外套和怀表拿进来,在男人的怒吼声中锁上门。
转身后,毫无顾及的我把摇摇晃晃起身的柊先生重重的摔在地上。
跨坐在他身上牢牢的压住对方,紧接着就是一拳又一拳的拳肉碰撞。
因为我把愤怒的力气用到每一次挥拳中了,所以我始终没有露出任何需要调动肌肉的表情。
没几下,面前男人英俊的脸就迅速肿胀起来。
被我打蒙的成年男人恢复神智后,瞅准时机把我掀开,但我一直有在观察着他下一步动作,所以轻易的躲开了他的拳头,反而拽着他发力的那只胳膊再次把他砸向地面。
等他胳膊撑着地起身,我抬脚再次把他狠狠的踹向了地板。
鼻血流了出来,一滴又一滴,男人的右眼肿胀到睁不开的地步。
管家在外面拍着门,女人的哭声和工作人员的脚步声顺着门缝溜进我的耳边。
男人狼狈的躺在地板上,恐惧的盯着我拿起怀表走向他。
“你要——干干什么?”一张嘴,鼻血就顺势流了进去。
我冷冷的俯视着脚边的柊先生,心里却没有一丝得逞的快意,星一华坠楼的惨状想必要比他难看千万倍。
“你的女儿,”我蹲下去,一只手打开怀表,“她在哪里坠楼的?”
背后传来钥匙旋转门锁的声音,好在同一时间,男人吐出了答案。
是我和星一华相遇的那个阳台。
下一秒,我的手指敲向了表盘。
“龙一!”醒来是在社团活动室,睁眼看到的就是焦急的抱着我的凌里凛,还有一旁的霜月和高梨。
“没事吧入江,你刚进门就突然倒下去了。”
“没事,”我坐起来,隔着外套摸到了怀表,“我有事先走了。”
踉跄着起身,对着关切我的众人安慰道:“不用担心我,刚才只是没站稳。”
“但是——”高梨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凌里凛打断了。
“去吧,龙一,是很重要的事情吧,”少女轻轻推着我出了门,“一路顺风!”
“再见。”我转身朝楼梯跑去。
当然,在奔跑的途中我给加藤前辈打去了电话,郑重的拒绝了他昨天请求我代理他和读者协会告别的事项。
“自己去啊,加藤,告别这种事情,我绝对不会代劳。”
“要去参观辅导班什么的,这真是我听过的最烂的借口了。”
“你在害怕什么?是不敢面对高梨吗?”
“你问我在干什么?听不到风声吗?我在跑着啊!”
“你现在立刻也要跑起来,这不是后辈的请求,而是朋友的命令。”
“跑去干什么?”
“去做不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我挂断电话,坐上了把我带到星一华面前的汽车。
出租车汇入车流,追赶向那座最高楼进发的乌云,最终我赶在光被遮盖前踏进了高楼。
“邀请函。”第一层的保安就把我拦了下来。
“不需要,”凌里咲提着裙子跑过来,“他是我的男伴。”
在出租车上我找凌里凛要来了凌里咲的联系方式,她不仅是柊明华老师,同时也是小有名气的舞蹈家,自然身处邀请名单。
虽说是男伴,但还是登记检查后才放我进去。
“入江你为什么要来,刚才电话里也没说清楚。”倚在不断上升电梯中,凌里咲问向紧盯着不断跳跃的数字的我。
“为了柊明华,”我站在距离电梯门最近的位置,确保能第一时间冲出去,“她今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除了白发,我需要能更快找到她的特征。
“金色的半身裙,怎么了?”女人察觉到我围绕周身不同以往的气息。
“叮!”电梯停在了顶层,我顾不得回答她,没等到电梯门完全打开就冲进了宴会。
在金光灿烂的宴会厅中,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聚在一起举杯交谈,香水和食物的香气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曾来过此地的我直接奔向了阳台,推开厚重且巨大的门后,新鲜且带着潮湿的空气剥去了我身上宴会的气息。
大片乌云已经笼罩头顶,在城市最高点,我隐隐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雷声。
巨大的阳台上也不缺人存在,我在众人的惊呼中踩上了摆着餐品和酒的桌子,白色的餐布上留下了显眼的脚印。
无暇在意周围人厌恶的目光和低声议论,在拨开侍者的劝告后,我俯瞰整个阳台后发现了栏杆边白发金色裙子的星一华。
“星一华!”我高喊着她的名字跳下桌子,朝那个方向跑去。
随着离那道熟悉鲜活的生命越来越近,她的声音也传入我的耳中。
“爸爸为什么要给我取名叫柊明华?”少女侧着身低着头,我看不清她此刻脸上的表情。
“我怎么知道,是管家随便选的。”
闻言,星一华娇小的身体颤抖起来。
“你别在这给我装哈,别人挤破头都当不上的学生会长你还在这给我挑挑拣拣。”男人说出这番话的嘴脸和我打得他鼻青脸肿时一样丑陋。
幸好我的拳头仍能记起锤向他时的手感,现在也不是给他一拳的时候。
因为,星一华没有任何犹豫,干净利索的翻上了栏杆。
“星!”我扑上去,在最后一刻拦腰抱住了她。
那一瞬间,我的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膛,我不敢想象,如果我没有抓住她,后果会是如何的惨烈。
“别死啊。”我把娇小少女抱进怀中,她一动不动像是被抽走灵魂的木偶。
连操控着她的细线都被悉数斩断,除了坠落她没有其他结局。
这一幕被周围人看在了眼里,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
而她的那位父亲,大概是顾及那可悲的脸面,把寻死的女儿扔在了阳台匆匆逃跑 了。
片刻后,她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抓住了我的衣角。
“入江,”少女抱紧我,“我想妈妈了。”
闷闷的声音穿过胸膛直抵心脏。
本该是痛哭的时候却没有哭,是眼泪流尽了吗?
最终,并非柊明华而是星一华恳求我:“带我走吧,就现在。”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