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洛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紧紧地盯着楚公子吾,盯着他身边的那车右。
盯了一会后,她缓缓地,好整以暇地头发用手指梳拢,然后,几缠几绕后,拿起头上犹存的发钗,把它简单地盘好。
她的动作很从容了。
仿佛一下子由激愤,由怒火中转为平静。
她的动作也很简洁,一举一动透着一种优雅和冷漠。
头发刚一盘好,卫洛便缓缓地开了口。她的声音清脆响亮中,同样透着优雅冷漠,“妾只有三问,请公子吾不吝指教。”
她说到这里,向着公子吾的方向盈盈一福,此时此刻,她的面容庄严,目光明澈而居高临下。
公子吾点了点头,他身边的车右应道:“可。”
卫洛墨玉眼微微一弯,她声音一提,清脆的声音如泉水流过,如水滴玉石,清而冷,淡而远,足让所有人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敢问公子吾,去岁大雪时,楚昭请巫者卜,巫者是否曾言:战前有暴雪,实君王失德也!”她吐词清彻地说到这里,声音一静,优雅地一笑,说道:“如今战场之上,丈夫数十万,请公子吾面向诸丈夫,回答妾身这第一问!”
公子吾怔住了。
楚国的权贵们也怔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而这时,站在高高的横木上的卫洛,以一种庄严得近乎怜悯的目光,俯视着他们。
这真的是一种怜悯,一种时人从来没有见过的,因为太过悲愤,也因为疲惫太过,所衍生的慈悲怜悯。
这个无知的世道啊,这个沧桑的人世!这种无助的人生啊,在这个陌生的世道中苦苦求着生存的自己!
无人不可怜,无人不可悲!
她的这种目光,让人心静,也让人不敢敷衍,不敢轻视。
半晌半晌,公子吾的车右低声应道:“然。”他不能不承认,这毕竟是个人人看重言诺的年代,而且知道这事的人太多太多了,他没有办法在数十万丈夫盯着的战场上,指白为黑。
卫洛没有笑,她静静地盯着两人,徐徐说道:“君既丈夫,请君大声回答妾之所问。”
那车右瞪视着她,纵声一喝,“然也!”
这车右的声音一落,楚军中便响起了一阵喧哗声。
这个‘然’字虽然简单,可是这字一出,便说明昨日响彻了楚营的巫歌,确实是诬陷了人家妇人!眼前这妇人如此脆弱疲惫,楚人的做法,实在不地道啊。
这时刻,所有的楚人,竟觉得卫洛那含着淡淡怜悯的笑容,实是让他们感觉到惭愧。
他这声音一落,卫洛清脆地一笑,格格说道:“善!”
与她平素的笑容不同,此刻她的这一笑,依然是冷中透着疏离,疲惫中透着慈悲。
清脆地笑声中,卫洛声音再次一提,朗声说道:“妾之第二问也,敢问公子吾,妾可曾侍侯过任何一国君侯?可曾令得任何一个君侯或丈夫,因妾之故耽搁国事,无视疾苦,耽于享乐,奢靡终日?”
又是一阵沉默。
她这个问题就更显而易见,更好回答了。
沉默中,那车右沉哑地朗声回道:“无也。”
卫洛笑了笑,她疲惫地说道:“既无此事,那君将妾身与妲已和褒姒相类,可就唐突了。“
她这是陈述句,是在说一个事实。
她疲惫的声音,清楚地传遍全场。军士们听见后,一阵交头接耳,这个时候,连楚国权贵也不得不承认,被卫洛这么一说,他们将她与妲已,褒姒相类,确实不妥当了。
在一阵低语声中,卫洛的声音再次清楚地响起,这声音中,已带着沙哑,“妾之第三问,敢问公子吾,是否这世间妇人,无论贤也不肖,无论侍身何等丈夫,只要她美貌,武勇,略有见识,世间丈夫便不能容之,便需挫骨扬灰,便需杀之后快。只有如此,世间丈夫才会心安,然否?”
这问话一出,公子吾等人更是哑了。
不止是他,他身后的楚人权贵,此刻也都哑了。
而晋人这一边,公子泾陵也哑了!他直直地盯着卫洛,直直地盯着她,盯着她那绝美的小脸上,盯着那一脸的疲惫和无奈,盯着她那墨玉眼的笑容,那淡淡的沧桑和悲悯。盯着盯着,直过了许久许久,他才垂下了自己的眼眸。
这一次,沉默了很久。
因为,卫洛问的并不止是公子吾,而是整个楚人,整个晋人,整个战场上的数十万丈夫!
公子吾回头去,低声问道:“此话当如何回答?”
一权贵皱着眉头,半晌才吭吭地说道:“若承认我等实有如此想法,岂不是说明我辈丈夫懦弱不堪,竟无端惧之妇人?”
“然也!我等丈夫,怎可惧一妇人?”
“然,然。”
。。。。。。
一阵窃窃私语声中,公子吾的车右转向卫洛,声音一提,朗声回道:“妇人言过矣,我等丈夫,怎会无端惧之妇人?”
他这回答,也是在场数十万丈夫的回答了。
卫洛闻言,格格一笑。
她的笑声清脆而冷,明媚之极。
笑声中,她便这般站在横木上,向着公子吾和他的车右盈盈一福,以示谢意。
盈盈一福后,卫洛再次站稳。
这时,她脸上的悲意一扫而空。
她的墨玉眼,变得炯亮无比。
她直视着公子吾,声音一提,脆声朗喝,“既然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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