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能逼他辞职呢?那天是高晖放下了话,要跟他斗一斗的,这责任也该高晖来负,我现在倒是该去见见高晖去”
才说到这儿,忽而李升进来道:“爷,吏部高侍郎着人来相请,说有要事相商。”
李益道:“他的消息也算快,一定是为了这个,那我就去一趟吧!”
崔允明道:“好的,君虞,我在这儿等你的回音,而且我还听到人说,今天王阁老曾经悄悄地到过于府,两人是吵了架分手的,接着是于尚书赶到兵部,看了自己告假的条子。也看了辞表的抄稿才当场咯血,部里的人把他送回,没多久就断了气。”
李益微怔道:“辞表的抄稿怎么会流出来的?”
“辞表是今天才呈上,王阁老是在朝罢交给宫门班房,等圣驾罢朝后再批阅的,可是传言昨天就开始了,因此这份辞呈很为人关心,每个人都想知道内容,抄的稿子已经流传很多在外了,这个你可得小心。”
“于老儿自己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他看了假条后,问了那个文案书吏几句。然后召见轮值给事中,只问了两句话,当场就咯血昏迷,以后就没醒过来”
“他跟那个给事中谈了什么?”
“就问了外面的事,听说朝房喧腾他是被你逼得辞官的,先还冷笑,接着就一口鲜血喷出来!”
“真的是这样的情形?”
“是的!那边的文案因案被牵,我帮过他的忙,所以对我说话绝不会有虚假!”
李益笑道:“好!允明,真要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这就完全牵不上我了!”
崔允明道:“就怕王阁老会把你代缮奏章的事说出来,据我所知,他是个很怕事的人。”
李益笑道:“他不敢,我就是承认了代为执笔,他也不敢承认,因为辞表是他递上去的,他所担的干系比我还大得多,我特地把于老儿的原卷弄污,就防着他这一手,我知道这老儿胆怯怕事,原定的计划是明天才上辞表的,那知道这老儿担弱怕事,今天就呈了上去,而且还到于家去了一趟,我想他的原意是去通风报信,怕万一整不倒于老儿时,把他给恨上了,去到之后,大概于老儿的态度太不堪,才不欢而散,然后他一定在口中露了什么,才使于老儿匆匆到部里查证什么,本来是个完整的计划,就被他给搅乱了。”
李升已经叫浣纱给他送来了衣服。李益穿戴了就匆匆出门了。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时辰,回到家里后,面上有着喜色,崔允明果然还在等着,霍小玉也在陪着,李益忽然很感动,因为他忽然发现崔允明为他所受的委屈有多大。
这所屋子,原是崔允明与小桃的旧居,婚变后,江老老带了小红急于南返,屋子是由贾氏兄妹买了下来,李益把霍王所遗的别业还给霍氏之后,就暂居在此地。
这是崔允明的伤心之地,早些日子,说什么他都不肯来的,今天为了自己的事居然来了,而且还等这么久。
再者是霍小玉,李益在盛怒中踢了她一脚,她却毫无怨色,此刻仍是在关切地等待着。
这些人爱他都是如此之深,而他呢?从家乡省亲归来,攀上了卢氏的婚姻后,似乎把这些人忘了似的。因此他一进门,就歉然地道:“允明!你还没走,小玉,你也没睡?”
霍小玉道:“允明说好是要等你回来听消息的,人家为你的事如此关心,我能让他一个人在这儿等着吗?”
崔允明却问道:“君虞!情形究竟如何,高侍郎究竟作何打算?”
李益笑道:“高晖这个人倒是很够义气的,他听见于老儿暴卒的消息后,知道对我很不利,所以才叫我去,说他愿意负起全部的责任,而且给了我一项最有力的证物。”
崔允明道:“他负责任也没有用,是你跟于尚书密谈后,才逼得于尚书写下辞呈的,而且外界的传言也是说于尚书是被你逼下台的。”
李益笑道:“本来就是这个问题难以解释,现在却好说话了,高晖叫我尽可承认下来,但对人声明是代达高晖的意思,而且是为于老儿着想,斡旋此事,高晖把于老儿当年致鱼朝恩的密函,泄露他父亲行止的文件给了我,叫我拿去还给于家的人,说就是这个促使他辞职的。”
崔允明道:“真有这封信?”
崔允明叹道:“高侍郎为什么不拿这些信签呈皇上,尽泄于某人之奸?”
“一点都不错,信函是于老儿的亲笔。”
李益叹道:“没有用的,高晖口奏过,于老儿狡猾成性,在告密后就在圣上面前先行备案了,他的理由是高应龙此举难有成效,如果失败了,就难以收拾了,倒不如在鱼朝恩那儿透个消息,使鱼朝恩对付高应龙,却对于老儿增加信任,进而确能掌握住全国的军力!”
崔允明道:“这的确有道理,大概就是这个原因,才使他在鱼朝恩倒下后,更为见重了。”
李益道:“这原因是多方面的,影响也是多方面的,于老儿也在安排一次锄奸之举。但没等他安排成熟,鱼朝恩却为黄兄与贾大姊所诛,以至使于老儿没有表现的机会,那才是真正恨我的原因,这件事是我二度见高晖时才知的,因此光以那些信件是不足构成于老儿罪状,高晖自己也承认,于老儿虽然写信告密,却并不是真正地想投向鱼朝恩,否则鱼朝恩也不会在事后把于老儿的信给了高晖。”
“什么?信是鱼朝恩给高晖的?”
“是的!由此可见鱼朝恩为人的深沉,他杀了高应龙,还提拔了高晖来接他父亲的遗缺,然后把密函给了高晖,意思是说我杀你父亲乃是万不得已,出之自保,要恨你也该恨这个告密的人唉!平心而言,鱼朝恩只是权高震主,有点像后汉时的曹孟德,行事苛虐专断,固在所难免。然而察察为明,使吏治为之一清,实功不可没,他整顿安吏之后的乱局,使内无佞臣,外无悍将,高晖今晚跟我说了良心话,他并不恨鱼朝恩。”
崔允明忙道:“君虞!这话在私下谈谈可以,却千万不可以诉之于人,高侍郎能由大处着眼,倒是个磊落君子,那他对于尚书也不该衔恨呀。”
“高应龙之所以具本劾鱼而罢职,赉密旨结连四方重镇讨逆勤王,整个计划就是于善谦设计的,高应龙大人为当世重臣,四方兵镇,非其故旧,即出于其门下,于善谦在行前央高应龙作书,要那些人在高大人万一身故后,尽力支持于老儿”
“这就太可恶了。”
“所以高晖才恨他,一定要他在有生之年,受到点惩罚,也因此独任其事,自愿承担一切责任,把整个事件揽过去,现在于老儿人死了,他的气也消了,要我把那封密函转给于家的人,是不忍见数代老臣,死后落个身败名裂,也算是胸襟宽大的了。”
允明与霍小玉都肃然道:“这个人倒很了不起!”
李益心中暗笑,但却不再说什么,他知道这件事在表面上看来,高晖是磊落的一个人,实际上,他还是另有私心的,因为他既然以前密奏过朝廷,却没有得到预期的反应,一定是皇帝图诫过他,不得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很显然,皇帝也参予那些密谋的,高晖心有不甘,才利用这个机会辗转揭发出来,以平反他父亲的冤屈,而且更把责任全推到于善谦头上,保全了皇室的尊严,这一来皇帝也不会怪罪他了,于善谦如果不死,他可能会有所申辩,他这一死,整个事情已成悬案,由得大家去说了。
逼死于善谦的事件,在表面上落在李益的身上,李益势必要有所解释,间接地宣扬了昔年的一段旧公案,这才是高晖的目的,而且利用众口传言。把话传进宫去,只要事实不损及皇帝的尊严,皇帝是不会在意的,甚且还会嘉赏高晖遮掩得体而加擢升。
兵部尚书一缺不能久悬,而最佳的人选莫过于两个,一个是岳父卢方,另一个就是高晖,而卢方已内调中书,位列三台,虽然目前只是个副手。但左中书令公孙廷年事已高,一个月里有二十天是告假,事情等于卢方在办,不出一两年,不死也必定告退了,卢方已经爬到这个地位,没有再回头去当尚书的理由了。因此,兵部尚书一缺,十成是落在高晖的身上。
兵部的缺照例是由兵部侍郎接长的多,但是于善谦生性多疑,唯恐次官会抢掉他的位置,侍郎一缺,美其名是提拔新人,奖擢后进,每次都保举些年轻人担任,现任兵部侍郎是由部曹郎中令升上来的,官叙正五品,勉强顶了正下四品的衔,离正三品尚书的年资还差一大戏,所以必须由他部选调。
因此无论是年资,家世,渊源,都是非高晖莫属,因为六部尚书中,唯独兵部这一缺情况略异,这是执掌天下兵马的官;等闲不得署理,除了要懂得韬略外,还得跟各路度使的关系密切一点,高晖恰好就符合这个条件。所以高晖要挤掉于善谦,多少是有点私心的,这一点李益看得很透。
不过他知道这番话不能轻易乱说,所以他把话藏在肚子里没漏出来。
崔允明见事情告一段落,要告辞回去了,李益没有留他,让崔允明在这儿坐那么久,已经是很难得了,留他住一宿,勾起他跟小桃那一段不愉快的回忆,未免残忍了一点,好在这两天他为了办事,有卢家专派的车在,打发车夫驾车送崔允明回去,崔允明却一口辞谢了。
李益替他想想也就算了,住得并不太远,赶车子送一趟倒不费事,但深夜要人家车夫辛苦,多少要打发几个赏钱,少了拿不出手,多了实在负担不起。
霍小玉也知道崔允明的碍难之处,但是女人家毕竟心细,知道如果代崔允明开发这趟赏钱,傲骨天生的崔允明必不肯接受,但有个变通的办法,于是笑笑道:“十郎,你姨丈那儿也该去报个信。免得他又派人来请你,你就先拐允明那儿一下,再到卢家去,我想你姨丈知道了,也一定焦急,说一声好让人家放心。”
李益一听办法很好,而且也是应该上卢方那儿去一下的,忙又整整衣服,邀着崔允明一起走了。
在车上,崔允明低声道:“君虞,提到卢家,你倒是该去说一声,只是你跟令表妹订亲的专。告诉小玉没有?”
“还没有,我找不到机会。”
“直截了当告诉她不就行了吗!我想她不会怎么样的,长安市上,几已无人不知,要瞒也瞒不住的,要是她在别人处听见了什么,那不是更为不妙了。”
李益叹道:“我不是存心瞒她,实在是另有别情。”
“她又不会争什么!这还有什么碍难之处?”
李益叹了口气:“卢家的条件是迎亲后一年方可以接她过门共居,因为他们家仅此一女,而且谋婚者很多,姨丈又是当朝显要,嫁女未及一载,女婿又纳外室,对他们的颜面上不好看。”
崔允明道:“话是有理,只是你跟小玉的事长安何人不知,争这点虚名干什么呢?”
“我也提出过了,可是姨丈说我放的是外任,外地的人不会知道,如果我在一年之内又接了房家眷,外人一定会议论他家的女儿是否有失德之处,或是不当良人之意,如果他要求的期限较长,我倒有话好说,可是人家只要求一年之期,我实在无法推辞。”
“那倒是。表兄,你就乾脆对小玉明说了,她也会谅解的。”
李益长叹一声道:“苦在难以启齿,因为她的身子不太好,掉着泪求我给她两年时间,有这两年相聚,她说她情愿到她母亲那儿去度此余生,她仍然相信她的宿命,说活不过二十二,现在距二十二的生日已不足两年,苟能托天之幸不死,她也要在玄门中以寄余生了,你说这叫我怎么启齿呢?”
崔明允怔了一怔道:“这也是,我好像也听她对采莲说过这种话,说她之所以在当初提出那些择侣条件,也是为了这缘故,没作长久的打算,那你怎么办呢?”
“我把这情形对闰英说了,她倒是很懂事,说等她过门之后,她自己悄悄地来接小玉过去,不让她的父母知道,这样就两全了,我想这也是个办法”
崔明允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是问道:“那位卢小姐的为人心胸如何?”
“很豁达,不是那种小心眼的女人。否则我就根本不接受这门亲事了,最苦的是卢家这头亲是我母亲求准了的,我自己能作的主不多。”
崔允明一叹:“那你就快点办了迎娶的事吧,我看小玉的身子也不好,如果要她长日别离,她也受不了!”
“正是这么说,所以我不敢提卢家的事以免刺激她,允明,你回去跟表嫂说一声,叫她立刻到我家来一趟,跟浣纱说一声,叫她在小玉面前,不要多嘴,我缔姻卢家的事过两天就会传开了,但小玉不出大门,浣纱能留点心,她是不会知道的。”
把崔明允送到了家。李益到了卢府,却见卢安在门口等着,见了他忙道:“姑爷!老爷不知道听见了什么消息,又连夜上王阁老的家里去了,还吩咐了话,说请姑爷这两天别上门来,以避避口嫌,老爷跟王阁老会设法把事情弭缝一下的。”
李益不禁火上来了道:“不就是为了于老儿暴毙的事吗?消息传得真快,可是岳父也不必慌成这个样子,纵然他是被我气死的,也与岳父无关。”
卢安忙道:“姑爷!快别这么说了,老爷去找王阁老,就是要设法平息那种传言。”
李益没想到卢方会如此怕事,他本是怀着好消息来的,现在反而不肯开口只冷冷地道:
“岳父的顾虑是对的,他现在位高寄重,不能受任何牵扯,我就是来辞行的,准备过两天就上郑州赴任了!”
卢安道:“姑爷明鉴,老爷也是这个意思,说姑爷最好避避风声,等事情慢慢平静下去!”
李益不禁有点火了道:“我要到郑州去,只是因为假满了必须赴任,却不是为了避风,我又没有做什么犯法的事,犯不着避谁。”
卢安十分作难地道:“姑爷!奴才只是个下人,您这话跟奴才说有什么用呢?”
李益自己也有点好笑,觉得自己的确太没有涵养了,这种话对卢安又能说出个什么道理呢?因此一笑道:“我这话原是要你转告姨丈的,你请他放心好了,于老头儿是自己生病死的,又不是我杀了他,有什么可怕的呢?”
卢安道:“姑爷!您是个明白人,这事对您自然是无什么妨碍,但是对老爷来说,多少总有点不利,外间正在傅说于尚书被您逼得上了告休的表章,现在突然死了,虽然不是您杀的,但谁也知道不无关联。”
李益冷冷笑道:“我有什么本事能叫一员堂堂尚书大臣上辞呈呢?又凭什么能使他气得一命呜呼呢?”
卢安笑道:“姑爷说的是,可是那天在王阁老的府中的事,大家都看见的,长安市上,这两天谣言满天飞,正在谈论这件事,再加上于尚书突然暴毙,大家就更会东猜西猜,胡加推测了。当然事情不会缠到您身上,每个人都想到背后有人在支使着您,而您跟小姐缔姻的消息也是这两天传出去,大前天你跟小姐在平康里又出了一次大风头,这一切加起来,自然是老爷跟您最接近,这一来不是老爷背的嫌疑最大?”
李益笑道:“流言止于智者,姨丈本就没什么,何必去担心那些事呢?”
卢安叹道:“姑爷!您是真不明白还是一时想不起呢?老爷跟王阁老他们有几件公事都在于尚书那儿碰了壁,私底下本就有点不愉快,发生了这件事,就怕另一些人在圣上面前进谗言,说他们互结朋党,倾轧同僚,这是当今最忌讳的事。消息是尤侍郎最先得到的,他会同了工部的杜员外,找到了老爷后,又匆匆地上王阁老那儿去,临行时再三吩咐小的,说您恐怕会来,来了就要您赶紧离开长安上任去!李益已经心平气和了,他也原谅了卢方的紧张,自己初闻消息时,不是一样的慌张吗?因此他思了一会道:“好吧,我一两天内就走。”
卢安道:“老爷说你最好明天一大早就走,在于老尚书的死讯没有传开前您走了,大家也好说话些。”
正在说着话,雅萍出来了道:“卢安,你噜苏什么,姑爷来了,也不往里通报一声?”
然后朝李益一笑道:“姑爷来得正好,小姐正打算叫婢子来请您呢。”
她带着李益却走向客厅,李益微怔道:“怎么,闰英在这儿跟我谈话?”
雅萍道:“小姐没有想到您会来,为了节省时间,准备让婢子请了您来后,就在这儿跟你说几句话”
到了客厅旁的花厅里,卢闰英一脸忧色,桌旁放着一口木箱,桌上一个尺来方的锦盒,她正手托着腮发怔,看见李益进来,倒是一怔,连忙站起来,雅萍道:“婢子还没出门,姑爷已经来了。”
卢闰英摆摆手,雅萍解事,悄悄地退了下去,卢闰英不自禁地道:“十郎,你已经知道了?”
李益冷笑道:“如果你是指于老儿的死,不错,我是知道了,这老儿真的是,天有不测风云,前天在王阁老家中还是好好的,居然说去就去。”
卢闰英见他神情经松,全无忧色,不禁愠然道:“十郎,你好像全不当回事?”
李益哈哈笑道:“我为什么要把它当回事?前几天我们还在设法挤他告休,现在他死了,免了很多麻烦”
卢闰英急道:“十郎,你是开玩笑还是说正经的?爹听了这个消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忙着找王阁老他们去商量应付之策了!”
李益道:“这不是无事忙吗?于老儿是病死的,又不是谁杀了他。”
卢闰英叹了口气道:“十郎!你或许不在乎,但爹却不同,他可受不起牵连,他新蒙圣宠内调,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嫉妒,那些人一定会借这个题目来打击他”
李益道:“这是难免的,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岳父圣眷正隆,圣上总不会说他逼死了于老儿吧?”
“十郎!这两天外面纷纷谣传,说是你逼得他上辞呈的。”
“不错!这也不是谣传,是我故意让人这么说的,而且,于老头儿也确上了辞呈,也与我有点关系,这一切岳父都很清楚”
“正因为清楚了,爹才着急。”
“没什么可急的,我还在这儿,如果大家一定要说我逼死于老儿,我也不在乎,我能把于老儿气得吐血而死,自然有我的凭恃。”
卢闰英一叹道:“十郎,于老儿不死,你的那些凭恃或许有用,可是他一死,情形就不同了,尤侍郎,杜员外他们商量的结果,觉得你还是赶快离开的好,爹要我请你来谈一下,要你立刻离开,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她指指箱子。李益道:“这是什么?我就是要走,也不能要你给我准备行李。”
“这不是行李,箱子里是十五万钱,十万钱给你留在家里作家用,五万钱带着上任去,我知道你不缺钱,可是你把钱都留在姨母那儿准备致聘之用了,还是带着一点好了,盒子里是五十个金果子,每个重五两,你带在身边,在人情应酬时,也充裕一点。”
李益笑道:“我是郑州主簿,除了太守之外,就是我,只有我受别人奉敬,那有去奉承人的!”
卢闰英诚恳地道:“十郎,咱们不缺钱,你又何必为那一点钱去操心呢,带得足一点,方可以本着良心,放手行事,不被人抓住一点把柄,博个政绩。”
李益道:“这钱是谁的意思?”
卢闰英道:“十万钱是爹吩咐的,他知道要你匆忙离家,没什么准备,而短时间又不能回来,家中总需要用度。所以叫我准备好了给你送来。”
这使李益很反感,冷冷地笑道:“岳父大人对我真是情深义重了,女儿还没嫁过门,就替我养小老婆了!”
卢闰英听出李益的语气不对,急得直淌眼泪道:“十郎!爹对你没有别的意思,等于拿你当自己人了,否则也不会做这种冒昧的事。”
李益冷冷地道:“你也是这样想吗?”
卢闰英道:“十郎,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但是我知道爹是真正地关心你,正如你所说的,我还没嫁过去,爹已经替你把另一处都安排好了,在一般人说来,是否有这种心胸器度!”
话的确是实在话,李益想了一下,稍稍有点感动,可是他再住深处一想,内心又充满了愤怒道:“闰英,要我急急离开是谁的意思?”
“是他们几个人商量的结果。”
李益冷笑道:“岳父大人的耳根子太软了,而且本身太缺乏主见了,事事听人摆布,他总有一天会栽在那些人手里的,当初设谋要哄走于老儿时,那些人热衷得很,可是到了临时,他们又打了退堂鼓,退缩不前了,幸亏我胸有成竹,早就看透了他们不可靠,不要他们帮忙,独自一人也逼得于老儿写了辞呈,到了昨天,他们个个都志得意满,到处向人表示挤走于老儿是他们居间策划的。”
卢闰英道:“争功诿过,本是人情之常,这没有什么奇怪的。”
李益道:“祗可惜于老儿太不跟他们合作,今天来个一命呜呼,他们又慌了手脚,因为昨天争相表功,今天却成了搬砖头砸自己的痛脚,逼死于老儿他们也有份了,所以他们才如此着急,跑来找岳父商量,其实在王阁老家中他们并没有参予其事,根本用不着如此紧张。”
卢闰英叹道:“爹也知道他们并不是讲义气的人,只是彼此利害相关,不得不跟他们合作,因为爹的责任是无可推卸的,能够扯上他们,担代的人多一点,补救的方法也多一点。”
李益冷笑道:“他们有个鬼的办法,无非是架着岳父,逼我赶快离开,然后他们再来个一问三摇头,把责任全推在我身上而已。”
卢闰英一怔道:“他们会这样做吗?”
“除此之外,他们还能有什么补救之法,无非是怕我留在长安,把他们都扯出来。”
“这我倒没想到!”
李益盯着她,神色变得很冷峻:“闰英!你说句老实话,是真的没想到吗?”
在李益的逼视下,卢闰英的头都不敢抬了,顿了半天才道:“十郎!他们是这样打算的,爹也恳切地向我说过,要你离开,是想你多负点责任,不过这不能怪他们,于善谦的确是被你气死的,把他们扯出来,于他们有害,也不能减轻你的责任,爹跟我说得很恳切,他说我们的婚事已经公开宣布过了,你是他的女婿,这是赖不掉的”
李益冷笑道:“我相信他一定很后悔把婚事宣布得太早了一点。”
“那倒没有,爹对你的才华学识非常激赏,对你这个女婿他仍是十分满意,要你避一避,这是对大家都好,虽然大家都说是你逼死了于善谦,但究竟于老儿是自己吐血死的,怪不到谁的头上,你不在,大家都好说话,因为以一个新科进士,初放外任官,能气死当朝尚书,究竟难以令人相信的事,只要不扯上他们,大家为你说话都方便些,于你有利,于人无损,爹才同意的!”
李益只是冷笑,卢闰英道:“爹还表示了他的诚意,说等姨母一到长安定聘后,立刻就择日送我到郑州去完婚,只要他朝中的地位不受影响,对你这个女婿,总是有益无害的。”
“既然这是好事,岳父为甚么不自己告诉我一声呢?”
“时间来不及了,现在于老儿的死讯还没有传开,那些人只是比较关切,时时在打听他的动静,才得讯较早,大部份的人都还不知道,爹要你立刻就走,他跟那些人在王阁老家商讨应对的说词s务必要在明日早朝前,商量出一个结果来,因为明天早朝时,兵部一定会将于老尚书的丧讯奏报,也一定曾引起许多议论,他们必须要有一番妥善的说词来应付。”
李益冷冷地道:“那番说词何必要商讨呢,我早就想好了他们必定众口一辞说我一个小小的六品官,怎么可能气死当朝尚书,来个轻描淡写地推了过去,但最后消息一定会传到宫里,皇帝问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们就不能那样推托了,那时候的奏辞很可能会要了我的脑袋!”
卢闰英惊道:“怎么会呢?”
李益冷笑道:“怎么不会?你想一想,以我一个小小六品官,有什么力量能使当朝尚书呕血暴卒的?有什么本事能叫于老儿上了辞呈?”
“是啊,他们会怎么样说呢?”
“我改缮奏章的事是不会说的,抖出来大家都有欺君之罪,而且除了王阁老与岳父外,别人也不知道,如果仅用于老儿写给我的那封信,虽然有一点关系,但还不至于使于老儿气得一病不起,因此唯一可用藉口就是私加猜测,我可能利用江湖上那些朋友为后盾,威胁了于老儿!”
卢闰英惊道:“这可能吗?”
李益道:“绝对可能,否则他们找不出其他的藉口了。”
“圣上会相信吗?”
“不会!因为圣上知道黄衫客与贾仙儿等人都是明理尚义的江湖豪侠,不会为一点小怨微隙去威胁朝廷命官的,翼国公与汾阳王也会为我辩解。”
卢闰英道:“既然圣上不相信,这与你又何损?”
李益道:“圣上不相信黄衫客会帮我威胁于老儿,但于老儿却会相信有比可能,因为他在圣上面前就说过这种话,说我结交江湖游侠,如果在朝中得膺重寄,有那批江湖游侠为后援,势将造成一个跋扈的权臣,可见他担忧这件事。正因为他有此顾虑,我如提出这个威胁,对于老儿就会有震慑的力量,因为他当初是主张追缉黄衫客与贾仙儿伉俪最力的一个人,如果我真提出那种警告,的确能吓死他,所以有人把这个话告进宫里,圣上一定相信我在于老儿面前提过这种话的。”
卢闺英道:“你提过没有?”
“当然没有,如果我提出了,于老儿还会在家等消息?恐怕当天晚上就进宫叩阍请求庇护了。”
“既然你没有提这种话,何以会想到别人会以此栽诬呢?”
“因为兵部的郎中令费允提过这个建议,他是深知于老儿心事的人,说于老儿最怕的就是这个,叫我不妨私下吓他一下,我考虑到这样做对我有害无益,当场拒绝了,现在那一圈子的人为了要推卸责任,一定会在圣上面前栽我这一赃!”
“只要圣上不信,再栽也没有用。”
“众口可以烁金,假如一连问几个人都是这样说法,即使不信,也难免在心里会存个疑念,那我在皇帝心目中所建立的一点好感,岂非完全荡然无存?”
“可是我爹不会这样说的。”
李盆一叹道:“闰英,我不愿意说他老人家的坏话,但是他把亲情与利害一起衡量时,该取那一边,你跟我一样清楚,他应该先找我说说,可是他宁可去跟他们商量要我离开,可见他已经有所决定了。”
卢闰英呆了呆道:“十郎!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当然不会走,我不能听任宰割,所以我一定要留下,而且我会自己安排这些事的,你告诉岳父一声,如果他信得过我,就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趁早退出那些人的圈子,否则随便他如何处置好了。不过他们如果中伤我的话,吃亏的一定是他们!”
这不仅是负气,而且是警告。卢闰英急忙道:“十郎,你不要赌气,爹与你是翁婿至亲,他不会害你的。”
李益道:“最好是如此,反正我不会拖累他,但他一定要自己往钉子上碰那就不能埋怨我了!”
他站起身子,看见卢闰英楚楚可怜的神色,心中又有些不忍,叹口气道:“闰英!你放心,不管岳父如何对我,我都不会怨恨他的,在事情没摆平之前,我不会再来看你了,免得为岳父添麻烦。而且不管你爹是否还认我这个女婿,我发誓一定要娶你,那怕抢也要把你抢了来。”
他打开桌上的锦盒,从里面取了两个金果子,揣在袖子里,潇洒地一笑道:“感卿盛情,特此为念,这几天你多保重,如果事情顺利,在于老儿发丧后,我会再来看你,否则我就赴任去了”
他就这么走了,卢闰英要想追出去,但是到了门口,又止住脚步,她毕竟要顾全身份,如果在门口跟李益拉拉扯扯,落入下人的眼中实在不像话。
雅萍又悄悄地进来,看见卢闰英在垂泪,不敢惊动她,垂手站在一边,还是卢闰英看见她才问:“他走了?”
“是的,姑爷好像很生气,给他套好的车他都不肯坐,小姐,这些要不要给姑爷送去?”
卢闰英抹抹眼泪:“不必了!他不会收的。”
雅萍顿了一顿才道:“小姐,当时婢子就以为不妥,姑爷是那样孤傲的一个人,怎么会接受这种馈赠呢?这祗会引起他的反感,你想想,如果姑爷是个钱可以打动的人,您会如此对他倾心吗?”
卢闰英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太迟了,雅萍,你坐卢福的车子,上姑爷那儿去一趟,把这个盒子交给他!”
“可是姑爷好像没有回去。他是往西城走的,我记得他是住在东城。”
卢闰英又是一怔,最后道:“那你就送到姑爷的家去,交给李升,就说是夫人给爷的。”
雅萍迟疑地道:“这么晚了,明天再送去不行吗?”
“叫你去就去,坐车子又不要你跑路,累着你了?”
雅萍见她发脾气,倒是不再分辩,抱起盒子走了,但她走到门口,卢闰英又叫住她道:
“如果他们要你进去,你就不妨去看看那位霍家小娘子是怎么一个品性,不过千万记住,别说你是跟我的,就说你是侍候夫人的。”
雅萍笑道:“婢子知道,这还要您吩咐,婢子不会连这点眼色都没有的。”
她走了,卢闰英还坐在厅里发呆,内心充满矛盾与冲突,在父亲与李益之间所造成的和谐,无疑被这一件事故破坏了。在未明内情之前,她是赞同父亲的,但经李益分析了内情后,她知道父亲还有事情瞒着她。他们是准备牺牲李益了。可是李益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人吗?
李益的确不是,他满怀着高兴而来,得知了卢方与侍郎,杜员外等人结伙往王阁老那儿去,而且又作了要他离开的安排后,他不仅是愤怒。深感到人心的险恶与不可持,更感到一切都是靠不住的q在险恶的宦海中,在利害相冲突时,连翁婿之情都不足以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