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国凡没再带秦秣的时候,至少她是不再讨厌那个老班主任,甚至还颇为怀念的。
秦秣走上五号教学楼的阶梯,听到两边教室里传来教学的声音,恍如再次隔世。
她这次回来心态比上次要悠闲得多,因为没有再念念地想着要怎么帮秦云志出气,也就没了那些喧嚣的意味。而且一个人行走的感觉,直让人觉得有种安静一直从骨头里渗透到了到空气里。与时间交谈,便顺理成章,清晰得如同播放音效极好的老影片。
走到秦云志的教室门口,秦秣站在靠近后门的那面窗边,透过玻璃去看秦云志的位置。
她心里头又觉得舒坦。以前还在这里读书的时候,总是有班主任或者校领导之类的人物在窗户外观察着教室里的学生,秦秣作为被观察的一员,心里头自然也跟很多同学一样,各种不爽堆积起来,变成了很大的不爽。
那时候鲁松就说:“别让哥逮着机会,不然哥就要开一个教师培训班,把一群老师拘到里边。嘿嘿,让他们在里面安分听课,哥在外边偷窥,美其名曰视察纪律!”
卫海就很厚道地说:“松子,你这做法不地道。”
“那要怎么才算地道?”陈燕珊清脆甜美的声音仿佛又在秦秣耳边响起。
卫海很憨厚地笑着说:“装监视器呀,二十四小时开着,控制台就在纪检部,咱们穿着制服坐屏幕面前,想指点谁就指点谁,一次指点俩,一回视察十个屏幕!咱多地道?多光明正大?多合法?”
秦秣唇边轻轻扬起一抹笑容,笑容里仿佛还带着阳光跳跃的味道。
那是他们永远鲜活的青春年少,好像一道音符飘飘扬扬地落到山溪中,与流水的清香一起舞蹈。
这条清溪底下的石子都被洗刷得很干净,溪水跳跃进深涧,都能溅起悠悠的回音。
秦云志教室里正上着的是数学课,那个老师也曾经教过秦秣,在她高二分科以后。那时候他教的是文科班的数学,现在来教理科班的数学了,应该也算是小有升迁,可喜可贺。
黑板上的数字符号秦秣有点看不大清,不过就算她看得清楚,她也不一定看得懂。
她高考数学刚好考了99分,好险跳出了及格线。不过她那时候的成绩有很大一部分是题海战术磨出来的,她对数学定理的实质理解太浅薄,到现在读了一个学期大学,竟然已经忘到了差不多的地步。
好像那时候学数学完全是被赶鸭子上了架,强记了一堆题型,而高考完后就差不多还了大半给老师。至于现在……
走廊上安安静静,只站着秦秣一个人。她视线落在那位头发类似地中海气候的老师身上,看他说讲课讲得唾沫横飞,粉笔点在黑板上,一下一下重得留下浓浓的印子,那砰砰的声音就连秦秣这个站在窗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秦秣有点惭愧,这位老师讲课一向都是这样卖力的,不过她这个做学生的却实在是对不住老师的教导,现在居然差不多沦落到了连高二数学都听不懂的地步。
教室里偶有几个开小差的学生将目光望向窗户外,也看到了秦秣,各人目光不同,或者是好奇,或者是漠视,也或者是其它什么。
秦秣在外边站着等这节课下课,倒不觉得无聊,她也在观察秦云志班上的学生。
秦云志坐在教室后面的倒数第二横排,第六竖排。
这教室里一共有九个小组,他的位置离门比较远,正好在里侧的那个过道边上。按照秦秣那时候总结的术语来说,秦云志这个座位交通方便,聚光适中,是一个不适合从后门溜走逃课,但也不招老师注意的中庸位置。
他有两个同桌,最靠近他的那个是个女孩子,长相挺秀气,就是烫着卷发,看起来也算是胆子较大,前卫叛逆的那种。再过去一个位子坐的就是个男生,那个男生眼睛小,脸长,光看相貌,可用“猥琐”来形容。
秦秣有点囧了,作为姐姐的那点担忧之心熊熊燃烧,一径考虑着要怎么教育秦云志,让他不要被那两个同学影响才好。
过得好一会,她才渐渐回复正常状态。继续暗暗惭愧,惭愧于自己也以貌取人了一回。假如她真的去劝诫秦云志,让他注意可以跟谁来往,必须跟谁保持距离之类的,那她同那些让人酸掉牙齿的老学究又有什么不同?
假如真的那样做了,秦秣甚至可以预见秦云志生气的回答:“二姐!我要跟谁交朋友你也得管得清清楚楚吗?那你是不是还要管着我一天喝几杯水,上几次厕所?或者,你帮我书读,帮我高考,帮我把人生过完得了?”
或者他会说:“你怎么能这样?你都没跟他们接触过,你凭什么就对他们的人品下结论?”
秦秣收拾好心情,看秦云志听课听得还算认真,也觉得欣慰。
她看了看表,知道只有五分钟就要下课,便准备退到栏杆边上站着,等秦云志出来。
刚迈出一个步子,秦秣还没及转身,就看到秦云志将手悄悄地伸进了课桌里。他的视线还紧紧盯在讲台上,一副正在认真听讲的样子,手却快速从课桌里掏出一台PSP游戏机。
秦秣紧盯着他的动作,看他的手在那一按一抬间,就好像是电影放了快动作,熟练得明显经验丰富。
高中课本多,学生们课桌上的前半部分也多半都堆着一叠老高的书。这叠书的摆放大有讲究,除了方便各位同学顺利地找到想要的书本之外,还能时刻提醒着同学们课业繁重,不可掉以轻心。更重要的是,这叠书很高,能在一定程度上遮挡住讲台上老师的视线,起到非常关键的掩护作用。
秦云志的桌上自然也有这样一叠书,他的表情依然是“我在认真听课”,手也很自然的搭在课桌上。只不过他双手正握着的是一台掌上游戏机,而小秦同学已经练就了盲打的能力,至少像开机和选游戏这种动作,他是不需要用眼睛去看的。
这会儿秦秣的眼睛特别尖,她硬是隔着玻璃还远远地看清了秦云志的每一个小动作。看他手指在游戏机上滑动,看他过得片刻又装出“我在看书”的样子,实际上是低下头去看那游戏机的屏幕。
秦秣气得恨不能现在就把这混小子揪出来,用细竹条好好抽他一顿,真实还原他曾戏言过的“竹笋炒腊肉”!
再看表,还剩三分钟下课。
这三分钟比此前三十分钟还要显得漫长,秦秣等得心里发狠,脸上表情倒越发亲切可喜。
好不容易等过这三分钟,铃声一响起,教室里就有点骚动。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又拖堂了两分钟,讲完黑板上那最后一道题,他将粉笔一扔,拍拍手掌用那独特并且充满力量的声线吼了一嗓子:“下课!”
“哇——哦!”
教室里闹腾起了欢呼声,学生们顿时活跃起来。秦云志同桌的那个女孩推动他的肩膀,叫他让路。他便双手捧着游戏机,眼睛也不抬一下地起身侧开位置,让那女孩自行出去。
秦秣就在后门边等着,等往外面涌出的学生零落起来,她便迈着不轻不重的步子走到秦云志的课桌边。
这孩子现在又坐回了原位,正捧着游戏机打得不闻外物。
“秦云志。”秦秣叫了一声。
“嗯?”秦云志继续低着头,有点不耐烦,“什么事啊?走开走开,没看我正在紧要关头吗?”
“哦,有什么好紧要的,你解释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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