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叠叠桃花帐仿佛接到了天边去,晴蓝的天上缀着几朵闲适的云,勾出了心旷神怡的舒畅。
远处有飞瀑溅珠,折着光华的晶莹,水流潺潺碧潭清,潭边静立着的挺拔身影手中捻着根桃枝,浅柔的笑。
久别之后再见卿玦,两个人之间似乎现出了时间的隔阂;可瞧着眼前这一抹曾被她嫌恶过的笑脸,却感觉从未分别一样的亲切。
时间过隙,不觉悠悠十几载,这一幕场景似乎曾有过,却又好像不尽然,骤然回神才发觉,那一年年少,她便是这般捏着根桃花枝对初见的他灿烂的笑,是不经意的巧合还是刻意为之的用心?茫然的回望,试图从他的笑脸中寻出一丝不寻常,可他只是笑,先前觉得那是没肝没肺的淡漠,如今却感觉,他的笑容中已全是醉人的深情。
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幻想着重逢,此时如梦似幻的景致中,萱草雅等人已不知去向,似乎天地间只剩下她与他,多么合乎幻想着的场景,她原本以为自己会不顾一切的冲入他的怀中,告诉他思念噬骨,可是,幻想中的一切并没有如愿的付诸行动,她只是看似淡漠的立在原地看着他的笑脸从浅柔转为深沉。
“流云,好久不见。”
终究是苍双鹤先开了口,声线愈发的抑扬婉转,撩拨着晏亭敏感的心弦,身子一瞬间便酥了,局面打开之后,晏亭回了苍双鹤一个僵硬的笑脸,随后迈着微乱的步子向苍双鹤的方向走来,按捺着异动的心,用着刻意的冷静回道:“是啊,好久不见了。”
用伪装的镇定掩饰心底的慌乱,晏亭以为自己可以从容的从苍双鹤身边走过,不想擦肩的瞬间,他竟探出了手,晏亭愣怔间被他紧紧的揽在了怀中,那萦绕在梦中的香味扑鼻而来,先前暗涌在眼底的晶莹一瞬间垂落,却原来,她是这般这般的想着他,思念要比想象来得深刻得多。
“好想你!”
那是方才瞧见他第一眼便想说的话,却终究未曾吐口,到头来却是他先跟她说了,方才僵硬的垂在身侧的手臂在听见了苍双鹤这话之后,缓缓的抬起缠上了他的腰身,将头抵在他的胸口,几不可闻的回了一句,“我也想你。”
苍双鹤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柔和着声音追问道:“有多想?”
抵靠在他胸前的晏亭听了他的声音,鼓着腮帮子从苍双鹤怀中挣扎的抬起头,稍稍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瓮声瓮气的回问道:“那你有多想我?”
“比你想我还要想你。”
弯弯绕绕的一句,落音之初晏亭便听得分明了,脸上一瞬间涌起了热辣,倒是显出了一抹娇羞,却偏偏不肯认,执拗的找着他不想她的证据,“说谎,若然当真这般想着我,又怎么可能断了那么久不给我个消息?”
徐缓的声音伴着春风吹进了晏亭的耳中,“我说过了,比你想我要想你,去年别时至今日,飞鸿二百零九篇只换得你‘勿念’二字,如此便可知你我谁想谁多了一些了,想那日初初接到你的回信,心头万分雀跃,但观却是此二字,不胜伤感,只揣度你大概是不堪我扰,倒是不再敢回信了,却不想停了几日无法忍受相思之情,便又开始,不敢一日接一日,断续间只是挨不住。”
晏亭微微鼓了腮,杏眼圆睁瞪着苍双鹤,这厮有怕的?她便是真男人,明明是算计了她的感情,却要扯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谓厚颜无耻……
纵然心头已经下了定论,可脸面上的红润愈发的深刻,大概是真的爱了,心底明镜似的,却还是要为他漫天胡扯生出砰然心动,半晌之后轻叹一声,“这世上,即便是感情,你皆可以算计得来,这点上我是不如你了。”
桃花映面红,他比桃花艳,微微垂了眉宇望着手中的桃花枝浅浅的笑,声音也浅浅的,却令晏亭听得分明,扎根进她的心底,再也拔不出,他说:“若然如此,我怎能得你闲时回眸,这世上的事,大抵也只这一桩是我真心所愿,既然看得分明心中所想,管它好的坏的手段,我定争之。”
晏亭没想过他会这般跟她坦然,不禁喃喃出口,“你竟承认了在感情上也算计。”
苍双鹤还是柔和的笑,展臂将晏亭从新纳进自己的怀中,声音中掩不住的开怀,“若然不同你坦白,怕你心中总要觉得我‘这厮’虚伪做作,既然瞒你不住,何必费那么许多杂七杂八的心思遮掩,心中有那么多位置,莫不如空出来装下你的一颦一笑。”
晏亭并不挣扎,倚在苍双鹤怀中听着他的花言巧语,哀叹了一声,“罢了,即便你是哄我,我也认了。”
她是真的承认爱上他了,却是骄傲的不肯直接言明,化为一句叹息,苍双鹤懂她,所以听见她这样说了,掩不住眉目间愈发的开怀,却不再多话,山盟海誓的在这个时候若是一股脑的倒给她听,她反倒要惴惴不安的猜测他又在耍什么诡计,虽然他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诡计’,但是没有得逞,又怎么可以给她防备呢——那次别时他便同她说了,若然有这么一日,她亲自来找他,那么她便是允了当他的人,他记得分明,想来她也不可能忘得掉才是。
眼前的碧潭晏亭记得清楚,她绕在这里长大,当初或许有可能成为凫水的高手,却因为那年的记忆,对水生出了莫名的畏惧,可又忍不住在每年桃花开的时候天天绕在这潭边,猜不透自己,久而久之也懒得猜,只当自己是喜欢花美水清的景色。
前年这个时候她离开了桃花涧,下山前的一日恍惚间便梦见了这样的情景,她站在桃花潭边,身边陪着个身长玉立的男子,辩不分明面容,却知道她是喜欢他的,愕然惊觉这一刻竟与当初的梦境重合,面皮顷刻又涌起了热,她的梦恁般的丰富,那梦还有后面的一段的……
他们站得很近,近到风吹过,卷了他的发梢竟飘到了她的脸上,探出手扫开那一缕不安分的发丝,却不想方才扫开,那发便又触了过来,反复了几次,晏亭索性将那一缕抓在了手中,侧过头去正对上了苍双鹤似笑非笑的表情,晏亭瞪了瞪眼,却听见苍双鹤柔笑道:“从来不知你竟如此喜欢我,连带着将这发丝也恁般珍惜了。”
“谁喜欢来着。”
恨恨的甩开了手中的发丝,却甩不开脸上的温度,方才是初见,她觉得不好说睿王让他下山,这会儿酝酿了十足的公事公办的口吻,却被苍双鹤这一句又将气场打散,眼底有些怨愤,倒也不想拖延,冷着声音说道:“大王要你回去。”
她这头说了这话,声音不是很大,那头苍双鹤也在她说话的同时发出了声音来:“千里迢迢竟未得见,实在不甘。”
苍双鹤的声音将晏亭的话完全掩盖了去,晏亭听得有些莫名,不解的出声追问了先前就一直想问的问题,“你原本应该在巫山,怎么会跑到我太行来了?”
成功的转移了晏亭的注意力,苍双鹤勾起了嘴角,轻笑了起来,“伯父虽是生你之人,可好歹养你的却是师叔,你我既然已成亲,过了伯父那关,于情于理皆该知会师叔一声才是。”
想也不想就随着性子反驳了回去:“谁与你成亲来着?”
苍双鹤浅笑:“不碍事,你若觉得吃亏了,那我们就在这里再拜一次堂好了,我也觉得你这想法是合乎情理的,成亲这等大事,你竟没亲自拜堂,心中自是不肯认的。”
好像处处为她着想,可是回过神来却发觉他又开始给她下套子了,她才不肯轻易受他的诓骗呢,撇撇嘴讥笑道:“你的招式退步了,本大夫才不上你的当呢!”
说罢笑着转身,没看见苍双鹤微微翘起的嘴角,他就是要让她说不出此行的目的,至少要拖上几日再回去,目前大央和西申之间的局面完全在他的掌控中,三五日之内不会出现不可控制的局面,可若是他这么快便回去了,不说先前千里迢迢来此的目的不及完成,再者他这般快的就被晏亭‘寻回’了,睿王心底该又要生出许许多多的旁枝末节,当然,这些算计苍双鹤肯定不会让晏亭知道便是。
当心中感觉快乐的时候,时间最不易掌控,静默的听着他在她身边说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晏亭想,若不是被萱草雅打断了这宁静的一刻,想来即便一直这样站着到日落她也不会感觉到累的。
“师兄,流云,午饭了!”
听见了萱草雅的话,晏亭这才感觉到饿了,早晨起来的时候,带着满腹的雀跃,竟吃不下东西了,催促着晏忠驾车上路,曾胜乙倒是一直跟在他们车后面了,不过半途萱草雅离开了一阵,后来她问过曾胜乙,曾胜乙只是简单的回了几句,说是难得的好光景衬着好心情,该庆祝一番的,萱草雅要去买些佳品回来。
晏亭莞尔,萱草雅多数的时候如男子般爽然,间或能现出几分女子的柔媚,今日竟也如此细致了,再看曾胜乙眉目间透着的暖意,便可知情的妙处,许是风景太好,亦或许是心情太妙,晏亭竟同曾胜乙提了一嘴,“当真喜欢便成亲吧。”
后来曾胜乙只是露出有些呆憨的笑,晏亭从来没想过她竟会在曾胜乙脸上看见那样的表情,愈发的叹息,情这东西实在厉害。
陪在苍双鹤身边的还有姬殇,先前不知这人,看了也没有特别的感觉,如今却是识得了,尽管饿了,又对着一桌子精美的佳肴,可晏亭却吃得索然无味,苍双鹤自然了解她的心思,并不逼着她,吃过之后便将姬殇差下山去了。
未等吃完,晏亭便先行下去了,萱草雅想要出声拦她,被苍双鹤用眼神止住了,萱草雅并不明白苍双鹤的意思,待到晏亭走之后才问了,苍双鹤只是说她心情不佳,且身子单薄,长途劳顿休息不好,稍后等她睡一觉醒来,他再去喂她。
后面的两句说得暧昧,听着萱草雅身为满意,连连点头说她懂了,当真不再去烦扰晏亭了。
阴业住在这里几十年,一直都是住在山洞中的,那里冬暖夏凉的还算舒服,后来晏亭长大了,尤其喜欢面对着桃花潭,阴业便替她在桃花潭对面的巨石上格外建了一处木屋,那里存着她许多小秘密。
整整两年时间了,再回到这里与那个时候真是两种心情了,沿着密植桃树的小径一路走来,先前瞧见姬殇的沉闷又开始慢慢缓和了,这里总能让人找到舒服的感觉。
站在门前,突然感觉心跳的有些异常,伸手缓缓的推开了半掩着的门房,错愕的发觉她的房间里竟然到处都是苍双鹤的物什,她先前上山的时候并没有想过他有可能会住在她的房间里的。
霍然回身,脑子里想的全是去找苍双鹤理论,可没走出两步却又摇头笑了起来,细细想想,苍双鹤那家伙若要来这里,会住在她的房间也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的,慢慢的转过身子从新回到房间,这里和从前没什么区别,不过晏亭还是暗叹自己的先见之明,虽然知道阴业先生不会进她的房间,可她还是将那个时候不及带走的小秘密全然的藏了起来,想来苍双鹤大概不会发现的。
回头张望了一眼,并没有人跟过来,晏亭心头有些怏怏然,随后又感觉松了口气,进门之后落了闩,直奔着自己的卧榻,掀了被褥之后启开榻板,看见下面简陋的木头箱子,脸上绽开了笑,略一沉思之后,又将卧榻复原,然后躺在了上面,枕头边摆着一个精巧的锦囊,上面带着浓郁的香气,好像和苍双鹤身上的味道还有些相似,晏亭闻着那味道,很快沉入了梦中。
就在晏亭睡下不多时,苍双鹤缓步踱了进来,看着晏亭一手捏着锦囊,另一手枕在脑下,即便是睡着,可嘴角还勾着一抹满足的笑,苍双鹤也跟着展出了一抹一样的笑,他的步调一直很轻,不过见了晏亭的睡颜之后又刻意的将自己的步调放缓,先将手中拎着的食盒放到了一边,随即回身来到榻边,伸手抓过薄毯覆在晏亭身上,然后挨着晏亭坐了下来。
原来她当真那么喜欢着他,喜欢了那么久,这榻下藏了许多的心思,想来她不会希望被别人知道,所以他便让她以为没有人窥见了她的少女情怀,他以为她是恨着她的,想来她也以为自己是恨他的,可是若然当真恨了,又怎会觉得他这双重瞳是天下间最美的眼睛呢,恨一个人不是这般恨的!
坐了不知道多久,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玉润的指尖轻轻刮过晏亭的脸,落了个吻在晏亭额头,随后站起了身子向外头走去,他要同萱草雅说一些事情。
晏亭这一觉睡得特别的踏实,再起来已经是傍晚,有落霞满天,舒展了一下胳膊,似乎这半年多以来就这个下午睡得舒服。
那厢心思平了,这头便感觉腹饥难耐,伸手捂着肚子四下张望了一圈,看着放在案上的食盒,心中一动,翻身下地来到案前,伸手掀开了盒盖,里面几样精致的糕点,皆是她最喜欢的,心中又开始有暖暖的动容,不必追问她也能猜到是谁送来的。
匆匆吃了几块,然后就向外头走去,这里是桃花涧——阴业先生的地盘,莫说是宵小之徒,就是当初公子野也是求了多少回才得了一次上来的机会,因此曾胜乙和晏忠不必亦步亦趋的跟在晏亭身后。
出了门不见他二人倒也清闲,猜想着苍双鹤可能去的地方,禁不住自己的脚步,脑子想到哪里就去往哪里。
寻了三四个地方,一个人也没见,早年她就是这样一个人穿梭在无尽的桃花林下,那个时候觉得好玩,现在却有些惶恐,明知道苍双鹤不会这样抛开她,却又禁不住的想着他因为某些突发的状况而不得不离开她——来不及说后会有期!
桃花涧里有一处飞瀑,水声轰鸣,站在附近听不分明四周的声音,晏亭转了几圈转到了飞瀑边,不经意的一瞥,竟瞧见了苍双鹤如早上拥着自己那般拥着萱草雅,远远望去,那一副画面比远处的桃花林还要美妙,萱草雅高挑艳丽,苍双鹤更是不必说,这样的一对男女拥抱在一起才可以称为天作之合,想想倒是好笑,出色如苍双鹤,怀中拥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不必看,光是想象就要觉得极其的不和谐了。
晏亭想笑,可是牵扯了几次嘴角,只是觉得心头莫名的焦灼,实在笑不出来,反正也没有人看着她的表情,索性不在勉强自己,霍然转身沿路返回。
萱草雅哭够了,自苍双鹤怀中抬起头来,正看见晏亭踉跄离去的背影,伸手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之后,呆呆的念叨着:“师兄,你家夫人好像误会了。”
苍双鹤听见萱草雅的话,回过头去,晏亭的身影已经没入林子深处,遍寻不到了,浅笑摇头,轻缓道:“若然她当真会觉得不舒服,倒也不错。”
萱草雅瘪瘪嘴,瓮声瓮气的说着:“流云真倒霉,被你盯上了。”
苍双鹤缓声道:“莫不如说是我被她套住了。”
萱草雅斜着眼睛睨了一阵苍双鹤,随即弹跳的离开苍双鹤的怀抱,伸手快速的拍打着身上的衣衫,好像那衣服上沾了不干净的东西一般,一边拍一边碎碎的念叨着:“还好还好,是被流云瞧见了,方才倒是忘记了师兄不是个女人了,这般抱在一起,若是被胜乙瞧见了,还以为我跟你不清不楚呢,此举甚损我冰清玉洁的名誉,实在要不得啊!”
苍双鹤看着萱草雅来神一般的举动,随即笑了起来,不甚在意的说道:“胜乙不会做那等无谓的猜忌,他经了那么多是非之后,懂得用心去看的,不过我倒是想要问问你,时至今日,还想瞒着他么,你机会不多了,若是再不说,等到事情堆到眼前的那一日被胜乙知道了,他那性子,恐怕不会轻易遂了你的心愿的。”
萱草雅站直了身子,脸上表情难得的严肃,不过嘴角勾起了自己的笑,点头道:“他那人的秉性我是了解的,师兄不也算计先与晏亭将这夫妻做实成了么,我跟在师兄身边那么多年,这点还是学得明白的,稍后我便同他坦白,若然可以,我希望师兄和流云今夜便给我当个证人,我要与胜乙拜堂,这样不管将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基于责任,他也不可能丢开我了。”
苍双鹤笑着点头,“不同师父说一声了?”
萱草雅这回儿自信的笑了起来,“早先我便已经给师父去了信,那之后便将生米煮成了熟饭了,这次只是定个名分,我自小便长在巫山,当你与师父如我至亲,因此这婚姻之事,你们有权给我做个见证,将来到了我娘面前,她也说不出个旁的来。”
苍双鹤徐缓道:“先把与胜乙的婚事坐实了,是害怕胜乙将来对你却步,还是害怕你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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