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手轻脚的把月知霜放在了榻上,她的手依旧不肯松开,脑袋黏黏糊糊的贴着他的胸膛。
房中只有他们二人,尤为的安静,一路上月知霜一直在他怀中哼哼唧唧,他无心停下来听,此时才听清她的呓语。
\\\"跑…\\\"
\\\"从寒…\\\"
谢从寒坐在床沿,心绪恍惚。
到底从何时开始,心随尘埃萍升降飘摇。
十一年前冬末,下了一场鹅毛大雪,覆盖整座西梁京城,银装素裹,梅花点缀,给这清冬填了迎春之喜。
还有三日,就过初一,谢府辞旧迎新,上下其乐融融,一派祥和,为这即将到来的新年做准备。
世事无常,他因贪玩躲到了下人的垛房,待他睡醒后,再从房中出来。
谢家一切,已被焚燃殆尽,遍地血污,尸首分离的残肢,以及行凶之人搜刮家财的猖狂大笑。
他恨,恨他的贪玩,恨他的弱小,恨他不能亲眼所见家人被手刃,恨他没亲眼见到行凶之人的模样。
来不及害怕,为了逃过搜查,躲在夹缝里,只听见那些人义正言辞的道:\\\"谢家通敌,其罪当诛。\\\"
言语轻佻藏不住的贪婪无厌。
那时的他多么无助啊,他才在爹的肩头讨得一把木剑,娘还在为他织新衣,而他的玩伴,还在昨日与他玩躲猫猫。
这遍地的残肢,依稀能让他认出,哪个属于父母,哪个属于他的亲戚,玩伴,嬷嬷,丫鬟。
心死,不过如此。
六岁的他能做什么呢,只能期望自己活下去,又不希望独活下去。
直到月容禀带着一个奶娃娃,从残骸中先到了他。
那是一个浑身干干净净,奶乎乎,甜软软的小团子,她伸出了一只手,毫不嫌弃替他把烟灰拍落,笑嘻嘻的道:\\\"哥哥别怕。\\\"
像一个小仙女。
她无视了他的空洞绝望,道:\\\"哥哥,跟我们回家,以后媱媱保护你。\\\"
恍惚间,小团子的双丫髻上两个清脆的铃铛迎风而响,一声声的打在了他的心间。
他嚎啕大哭,她紧紧的抱住了他,毫不在意他此刻脏兮兮的,像夹缝里逃窜的鼠类,一边轻拍他的背脊,一边呼呼道:\\\"别哭啦…\\\"
小仙女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的爹,道:\\\"爹爹,我们带他回家吧。\\\"
自此他不再姓谢,入了月府,遁入无形的黑暗,成为了影子。
他忘不了,当初那个伸出援手救她出水火的小团子。
即使后来她大病一场,再也不记得。
没关系,只要他记得便好。
他努力习武,即使浑身是伤,也从未懈怠。
只为了报答她那一句,\\\"哥哥我保护你。\\\"
他不求与之相守,誓死与之相随。
谢从寒回过神,复杂的盯着死缠住她不放的人儿,手不自觉的抚平她拧着的眉头。
慢慢划过她微抿的唇。
心里裂开了一道缝隙,终是自嘲的笑了笑。
他何德何能,能与她并肩?
她明艳照人,不受世俗的污染,纯净又单纯,喜怒哀乐全凭喜好。
像一张白纸,一笔一划都不舍得落下。
而他…身负血海深仇,污浊的墨已把他染黑染透。
身在人间,心在地狱…
不是他不愿,是他不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