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和身后这些勇猛汉子在宋人的眼里,只是一群绵羊?他们为什么不害怕呢?为什么那一双双看着我的眼睛里,竟然是怜悯?!
念头好像是迎面而来的疾风一样,一闪而过,这时候宋军已经开始整齐的转身后撤。
想跑!你能比我的战马跑得快吗?散达的嘴角绽出了一丝狞笑,他仿佛已经听到战刀划过敌人脖颈的声音,那是战场上最悦耳的音乐。这是什么?!还没有来得及收回笑容就被眼前整排的寒芒冻结在脸上,散达下意识狠命的提拉着缰绳,这一刻,蒲奴里汉子最大的愿望就是马儿忽然肋生双翼,带着他飞过这一片无边无际的点点寒星。
一排,两排,奇迹没有发生,和散达一样惊恐的战马,疯狂的扭曲着四条腿,绝望的向下坠落着。
‘噗!’来不及悲鸣的战马狠狠的撞上了一个东西,胯下剧烈的抽搐伴着大腿上钻心的疼痛,险些使散达晕厥过去,更让他瞬间就失去了听觉,耳边只有一阵阵的轰鸣。血!滚烫的鲜血由下喷射而至,腥热黏稠的液体填满了他的鼻腔,迷住了他的眼睛。
我的士兵在那里?
战马垂死的抖动中,散达慢慢的回过头,艰难费力的撑开眼睛,木然的注视着身后地狱一般的情景。
猩红!眼幕里只有一片鲜血的海洋,狂奔的战马飞蛾扑火一样撞上铁枪,腾空而起的团团血雾弥漫在空气里,仿佛炼狱门前在上演着一场最后的庆典。
一切仍在继续,疯狂不会因为鲜血而停止,只会因为鲜血而更加疯狂。一排排无法停止的草原骑士们,重复着一个相同的命运。起跳!落下!去填补那个属于他的缝隙,那个死亡的缝隙。也有一些人踏到了战友或马儿的身上,但是!等待他的是下一个缝隙。
岳云面色惨白的看着这一幕,紧箍着大枪的手好像是要握断枪杆一样。少帅身前身后的将士们大都表情复杂的注视着,注视着自己亲手炮制的杀戮。
在这之前,岳云曾经无数次的担心过,担心小弟的种种构想会因为突发的变故化为泡影。
可是这一刻,拒马枪阵真正发挥威力的时候,少帅的心里已经没有一丝兴奋,更没有半点的欣喜。反而是一种莫名的悲怆翻滚在少帅的胸膛。这就是军人的归宿啦!总有一天,我和身旁的袍泽兄弟们,也会和他们一样,在敌人的注视下,不甘的,慢慢的倒地!
伏在马背上的散达看清了拒马枪的形状,明白正是这支黑黝黝的铁枪,把自己和马儿串到了一起。
就在散达万夫长试图从枪尖上拔出大腿时,一种他最不愿听到的声响在头顶掠过,一只硕大的马蹄狠狠的踏在他的背上。
咔嚓!
仿佛是蒲奴里天空的雄鹰折断了翅膀,重重的摔到草地上。万夫长搂着冰冷的马颈,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吐掉嘴里的泥屑喃喃自语。“呸,兄弟,踏着我的身体冲上去!不要让我带着耻辱闭上眼睛!不要让我的灵魂带着耻辱回到蒲奴里!冲上去!冲上···去···”
被染红的枪阵里堆积了太多的尸体,终于减缓了金军的速度,失去了首领的骑兵们一层挤压着一层,不知是该前进还是应该后退。
“统领,统领!”
副将的呼唤让岳云醒过神来,少帅望着枪阵前不知所措的金兵,咽了一口苦涩的唾液,还是轻轻的举起了手臂。
‘唰唰唰’神臂弓沉闷的弓弦声里,一片黑云再次降临到蒲奴里骑兵的头顶。箭矢没有拒马大枪那般的杀伤力,却让幸存的骑手们落入了更悲惨的境地。中箭负痛的战马狂暴的左冲右突,中箭落地的骑兵结局可想而知。等到岳少帅放下手臂,弓箭手们停止射击时,蒲奴里草原上最勇猛的五千儿郎,已变成了满地的残肢断臂,铺满了两军之间的土地。
‘啪!’两百丈外,浑身颤抖的完颜宗弼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嘴巴,他觉得这只是一个幻觉,一场宿醉的恶梦而已。
怎么可能?!五千生龙活虎的汉子转眼就没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统门骑手们惊呆了,浓重呛鼻的血腥气顺风而来,上万匹战马不安的摇头摆尾着,提醒着自己的主人,赶紧离开这片危险的土地。
阴沉的天空正在聚集着大片的灰云,一场大雪就要来临。寒风呜咽着卷起碎布,沾满血迹的衣缕在风中沉浮着渐渐飘去。浓烈的血腥引来了一群寒鸦,不祥的黑鸟在空中盘旋着哀鸣声声,把整个战场笼罩在悲凉凄惨之中。
“三太子,你看,快去阻止他们!”
桓赫的惊呼震醒了呆滞的完颜宗弼,他转眼看去,原来是奉命探路的两千骑兵回来了。剩下的五千蒲奴里战士聚到了一起,他们居然放弃了战马,一群一群朝宋军的方向而去。
“你们要做什么?给我回来!”宗弼已经没有了平南大将军的风度,气极败坏的怒吼着打马追上去。
“太子将军!”五位千夫长整齐的跪在宗弼的马前,刚刚去探路的千夫长沉声道:“将军,没有路啦,两旁能过马的地方都被汉人挖满一尺深的小坑。让我们去吧,头领散达没能完成的使命交给我们,蒲奴里人没有懦夫!将军,就让我们去拔掉那些铁枪,为将军和统门族兄弟们杀开一条回家的路。”
啪嗒!
大金朝威名赫赫三太子的泪水,落在了青鬃马的背上。泪眼模糊的宗弼滚落下马,狠命的扳住了这位千夫长的肩头。
“兄弟,我们还会有别的路,咱们向西去,去和铁骊男汇合!你放心,我不会让蒲奴里儿郎珍贵的鲜血白白流走!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你们来向汉人讨回血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