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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时日如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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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北方出奇的寒冷,温度是几十年不遇的,蒙古频频传出发生雪灾的消息。滨江也渐渐冷了,舒畅与裴迪文的感情却在这瑟瑟寒风中,越来越浓。

    和所有恋爱中的人一样,两人一起看电影、逛商场,坐在不同的餐厅里吃饭,手拉手在江边散步,晚上开车送舒畅回家,看到有卖红薯的摊子,裴迪文总会记得停下来买上一只。滨江街头也有卖糯米甜藕,舒畅有次向他介绍了下,说特别好吃,隔天约会时,舒畅一上车,便看到座位上放着一小袋。周一至周五,舒畅只要不出差,都会在十点前准时回家,而周六周日,她会找一个理由住在外面。那两天,她会和裴迪文窝在憩园的房子里,过过温馨而又甜蜜的二人世界。

    总之,这份突如其来的恋爱,进行得非常顺利。

    舒祖康的老医生诊所在十一月底轰轰烈烈地开张了,于芬做过会计,被邀去帮忙管理账务,两个人一下成了大忙人。诊所设在致远公司新建的一个小区前,很便民,生意还不错。舒畅跑去看了看,见爸妈忙得一头是劲,没再说什么。晨晨那儿,他们忙得很久没去了。

    立冬那天,裴迪文买了束花,带上可乐,陪舒畅过去看了看。天气阴冷,风很大,晨晨仍在墓碑上笑得憨憨的,舒畅依在裴迪文的怀里,第一次,她是微笑地离开墓园的。

    舒祖康与于芬还是常会提到宁致,要不是诊所前面遇到,要不是宁致偶尔会请他们喝个茶、吃个饭什么的。说来说去,都是这人不错,谁家女儿嫁了他,不知多大的福气。舒畅听着,从不插话,左耳进、右耳出。

    有次和胜男一块逛街,舒畅问起宁致是她具体哪个时期的朋友时,胜男像看个外星人似的看了她很久,说了一句:你这个白痴。

    舒畅在十二月初时,再次见到了宁致。

    落日悲歌上市了,销售效果非常不错,主要是长江出版社的宣传做得非常好。公众内心里对明星、高官的隐私都有一种八卦的欲望,这书书写了二十个高官从天堂到地狱的整个过程,文笔犀利,情节曲折,有事实感,有戏剧性。又满足了公众窥伺隐私的欲望,又让人觉得坏人有恶报的畅快之感。刚上市不到一月,各大书店便要求补货,长江出版社趁热打铁,在第二版时,让舒畅到省城的新华书店进行签名售书。

    舒畅一开始不肯答应,向裴迪文抱怨,说那样自已像只大猩猩似的,被人围观。她只是个记者,又不是明星,不做抛头露面的事。裴迪文劝慰她,要站在长江出版社的角度想一想,其实,这也不是坏事,为以后做一个名记者打好群众基础。他提出陪舒畅一同过来。舒畅拒绝了,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已那幅不自在的样子。

    那天,新华书店在门口摆了几张桌子,挂了个“名记者舒畅签名售书”的横幅。天气灰灰的,没有太阳,横幅太大,一个字就顶了舒畅整个身体的面积,让她看起来,应了鲁迅先生著名的那句:要榨出身体里的一个“小”来。不仅小,还极其不平衡。

    舒畅坐在桌后,买书的读者很有秩序地排着队等待。每签一个名,舒畅会伸出手来,和读者握一握、笑一笑。有的读者会质疑地问一句:这里面写的真是事实吗?舒畅点点头。

    半天下来,舒畅觉得自已脸上的肌肉笑得都僵硬了,嘴唇发干。趁着眼前暂时没读者,她拧开一瓶水,刚凑到嘴边。

    “啪!”,桌上突然多了两摞书,目测下足有一百本。

    舒畅扭头看向陪同自已的书店工作人员,店员和她一样,一脸震惊。

    “为什么买这么多?”舒畅挑挑眉毛,问买书的一个二十刚出头的长了一脸粉刺的小伙子。

    “我们总经理让买的。”小伙子扭头,指了下停在几米远的一辆黑色奔驰说。

    舒畅咬了下唇,清澈的眸子不禁带了怒气。

    车门一开,宁致走了过来。

    舒畅又问道:“为什么买这么多?”

    宁致认认真真地回道:“买回去发给员工,人手一本。”

    舒畅冷冷地笑了,说:“你当这书是党建教材还是劳保用品?”

    “我觉得这书有教育意义。”

    “可是对你的员工不适用,他们没机会从这里面吸取到任何教训。一个房产公司的员工有机会卖官敛财?有机会行贿鱼色?宁总,你真有这份体贴之意,这快到新年了,你不如进去买份挂历给他们更实用。”舒畅一点也不迂回地咄咄逼人。

    宁致盯着舒畅,沉吟了一分钟,太阳就突然出来了。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照在大家身上,很公平,也很贴心。他眯了下眼,问道:“是不是舒记者认为我的员工不配看你的书?”

    “我觉得没这个必要浪费。”舒畅生硬地回答。

    宁致倾倾嘴角,抬眼扫了下有几个拿着书准备过来签名的读者,“舒记者,我的员工和他们有多大区别呢?卖给我们是浪费品,卖给他们就成精神食粮了?”

    “他们是真心喜欢我的书而买书,而你??????”

    “我怎么了?”宁致挑了下眉。

    “我早就说过,宁总,该打住了,没有用的。”

    说完,舒畅不再看他,把头转向等待的读者,一一为他们签好名,微笑地目送他们离开。

    宁致板着个脸,立在桌前,笔直地看着她,有点不折不扣的样子。

    “你还是认为我在打你家小院的主意?”宁致咬牙切齿地问。

    “你就那么单纯,没有任何目的吗?”舒畅意兴阑珊,把桌上的纸笔收收,准备结束售书活动。

    宁致破天荒地笑了笑,“今天,你是不打算给我签名了?”

    “我只给每次买一本书的读者签名。”

    “行,那我把这书全退了,再一次买一本过来,”宁致抬头问店员,“这不违反你们的规定吧?”

    店员看出两人是认识的,却像不太融洽,也不知说什么好,呵呵赔着笑。

    “宁总,不要欺人太甚。”舒畅来火了,把笔往桌上一甩。

    宁致突然脱去外面的西装,解开衬衫袖扣,一点点地把袖子往上挽。

    “你要干吗?”舒畅瞪大眼,以为他要打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回答,把袖子挽到肩肘处,胳膊上露出一个月牙型的伤疤,他指着那伤疤,看着舒畅,“欺人太甚的人是你吧!记得吗,八针,是个实习医生缝的,忘了打麻药,我疼得差点背过气去,你就站在我旁边。”

    “天!”舒畅惊愕地捂着嘴,不敢置信地拼命摇头,这怎么可能

    ***

    那一年!

    实习医生第一次值班,未免有点手忙脚乱。刚吃过午饭,想坐下来歇会儿,外面进来三个孩子。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男孩,右胳膊上一片腥红,英俊的面容已没了血色。医生挽起衣袖一看,一道整齐的牙印,硬生生把皮肉咬得分了家。“这是怎么弄的?”

    “我??????咬的。”跟着进来的一个小女孩同样雪白着一张脸,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就是不敢落下来。

    最后面的一个男孩,或者叫男人才对,块头大大的,胆怯地揪着女孩的衣服,躲在她的肩后探头探脑地往前看着。

    “医生,他要不要紧?”女孩吓得不轻,恐惧地一直看着男孩的胳膊。

    “当然要紧,你这孩子真是太淘了。不知道人的牙齿有毒吗?”医生慌乱地找消毒水、棉球,钳子把药盘弄得咣当直响。

    女孩咬着唇,眼中的泪再也止不住,扑扑地往下直掉。

    “唱唱,别哭,别哭!”大块头男孩突地向生出无穷的勇气,冲上前把女孩抱住,“晨晨保护你。”

    “少嚎了,我没那么好死。”受伤的男孩朝女孩瞪了一眼。

    女孩难得没有回嘴。她从见到他第一眼时,就不喜欢他,可是她不是狗,不喜欢就上前咬一口。她是被逼的。

    他不仅长着一幅欠扁的样子,还有着一幅欠扁的德性。他不是滨江人,去年秋学期开始时才搬到他们巷子里。他家里只有两个人,他和他妈妈。他妈妈整天闷在家里,很少出门。

    她每天看着他背着个大大的书包,头昂得高高的,一边走一边咬着煎饼果子,从她家院门前走过。没几天,身边就多了几个打扮很新潮的女生。

    她哼了一声,极瞧不起这样的男生。

    他注意到她,是因为晨晨。只要看到晨晨站在院门前,他就爱和几个女生围着晨晨,让晨晨学青蛙跳,学狗叫。这时,她就会像个小斗士一样,凶悍地抓起一把沙子对着他们扬去,和他们对骂。

    有次,她甚至和其中一个女生打了一架,把女生的裙子撕下半面,女生捂着裸露的小屁屁,嘤嘤直哭,他把外衣脱下来给女生穿,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奚落。

    这学期,他竟然考了全年级第一,站在讲台上发言。她站在初中部的操场上,听着广播,那一天,她才知道,他叫刘洋。

    放学回家,他罕见的没和一帮女生同行,路上遇到她,得意洋洋地对她挤挤眼,“小舒舒,哥哥我厉害吧,一来就坐了你们校的第一把交椅。要知道俺和一帮兄弟在梁山,宋江都没现在的我爬得快呢!

    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当他如隐形人一般。

    “小舒舒,你千万不要暗恋哥哥我哦!”他在后面怪声怪气地笑。

    她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瞪他,转过身时,脸却红了。

    不知怎么地,他把逗晨晨的兴趣转移到她的身上。他爱和班上的男生在初中部门口等她放学,跟在她后面,故意地对她的身材、发型、衣服,高声评价,每一次都能把她说得脸红脖子粗,握着拳头,有想揍他的冲动。可是她不敢,他越来越高,快赶上晨晨了,而且那肩多宽呀!

    有一个周六,晨晨又站在院门外,被他哄着跟他去街上玩,她发觉后,追过去,看到晨晨握着话筒站在一个公用电话亭边,他两手交插,晃着两条腿,站在一边似笑非笑。

    “晨晨,你给谁打电话?”她抢过话筒,刚想搁下。

    那边严肃地问:“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她纳闷地说道:“没有呀!”

    那人又接着问:“那你有什么事儿?”

    “没有啊!”

    片刻后,那人喘了口气,说了一大串批评的话语,还斥责她妨碍司法公正。舒畅怒气冲冲地和那个吵了半天,说电话是别人拨的。

    “你知道这是什么电话吗?”那人冷哼一声,“这里是110报警专线。”

    她头嗡地一下,生怕那人查出她所在的位置,拉着晨晨拼了命地往人群里跑。

    他在后面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出来了。

    她回过头,突然觉得他脸上的笑容很刺眼,刺得她心中升起一团的火,想都没想,松开晨晨,回过身,冲到他面前。

    他被她的样子吓住,一愣。

    就在这一愣间,她抓起他的胳膊,咬了一口,用尽全身的力气。

    “啊,你疯啦!”他吃痛地叫出声来,推开她,低头一看,衬衫上已印出了血渍。

    他坐在急诊室的椅子上,额头上汗如雨下,实习医生穿好线,拿起针,开始缝伤口时,才忘了没打麻药。

    他疼得攥起拳头,两腿直哆嗦,她站在边上,脸早哭花了。

    “一周后来拆线吧!”实习医生也缝出了一头的汗,给他又打了一针破伤风,开了些消炎药。

    他捂着胳膊,摇摇晃晃地出了医院。她想上前扶他一把,可是刚靠近,他就瞪她一眼,最后,他把力量倚在晨晨身上。

    到了她家门口,他站直了身子,她让晨晨先进去,固执地跟在他后面,他看了她一眼:“别装小可怜。放心,我不会告诉你爸妈的。”

    她抿紧唇,头低着,路灯把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今天,是你错在先,然后我??????也错了,错得比你大,所以??????对不起。”她壮着胆,抬起头。

    她看到他轻轻地笑了一下,挥挥手,走开了。

    一周后,他去医院拆线,刚到医院门口,便看到她背着书包,坐在急诊室的椅子上,两手平放在膝盖上,好像等着师长训话的学生。

    还是实习医生拆的线,伤口缝得不太好,留下一个红色的疤痕。

    她局促地立在一边,把校服上的拉链拉来拉去。初中时的校服质量不太好,拉着拉着,拉链一下滑了扣,再也拉上去。校服半敞,露出里面粉红色的小衬衫,小脸刷地羞得通红。

    他放下袖子,看着她的窘样,玩味地弯起嘴角。

    两人出了医院,他向她招招手,她乖乖地走过来。他蹲下身子,把她的校服对齐,歪着头给她修拉链。一种陌生的情绪溢满了她的心腔,她的心跳如擂鼓,她怕他听见,不得不屏住呼吸。

    一片树叶从树上飞落在他乌黑的头发上,她伸出手,手掌张了又张,悄悄地把树叶拿到手里,慢慢地揉碎了。

    可能是见识了她的厉害,以后,他再没逗过她。不过见了面,还是会笑嘻嘻地问一句:小舒舒,最近乖不乖呀?

    她总是脸红红地从他身边急急走开,在一个不被他发觉的角落停下脚,偷偷地看着他。他走路的步伐很大,笑起来眉眼都会颤动,讲话时喜欢做手势。看着他,她会气喘、腿软、心慌,有时,会莫名地笑,有时,会无言地想哭。

    她不仅在白天偷偷看他,夜里,她还会梦到他。

    有他的夜晚,早晨醒来时,她整天都笑得咯咯的。而在他出去参赛的几天里,她犹如生了病一般,做什么都有气无力。

    她知道,这种感觉就叫暗恋。

    她开始受不了围在他身边的那些女生,不想看到他对着她们笑、和她们说话,她想得到他一个人全心全意的关注。这种感觉折磨得有如一个烦燥版的林黛玉。

    在暗恋了他一年之后,初三的下学期,她真的再也承受不住这种相思的苦痛了,她翻遍了中外情诗,鼓起勇气给他写了封信。

    就在她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回应时,妈妈告诉她,刘洋家搬走了。

    她不记得以后的日子怎么过的,好像身体的某一个部分没有了,每每想起他,心都疼得一抽一抽的。

    整个高中,她都很认真。她想,他成绩那么好,一定能考到不错的学校。如果她也能考上,说不定会和他不欺而遇呢!

    她高考时考得一般,不过,那时,心已经平静了。

    她遇到杨帆时,心咯地漏跳了一拍,杨帆脸上阳光般的微笑,让她心中掠过久远的一个快模糊的影像。

    当杨帆开始追求她,她没什么装矜持,便同意了。不过,她知道,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的脸很方正,眉毛修长,轮廓像混血儿似的,立体感很强,笑起来,神采飞扬。

    舒畅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下巴发尖、神情冷漠的男人,她在眉宇间能依稀找到以前一丝熟悉的影子,可是他真的不是记忆里的那张脸,而且他不叫刘洋,他叫宁致。

    他带她来到港式茶餐厅,下午时分,客人很少,厅堂里反反复复地放着一首老情歌。男声很熟悉,有种满不在乎的忧伤,仿佛不是刻意发问,也并不需要答案,只是漫不经心地说起某件事,某个人,某段感情。

    “十五年前,国内有过一个制造假国库券兑换的案情,你知道吗?”宁致说。

    舒畅点点头,“我听我报社的师傅说过,是个大案,金额当时高达五百万,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两名嫌疑人在案犯之前携款逃跑了。”

    “其中一个证券部的经理姓宁,”宁致深呼吸一口,“他就是我爸。他走之前,还送我上学,给我买了个新书包,还有漫画书。我放学回来,屋子里都是公安,我妈在哭。他一走就没有任何消息了,我妈怕这事对我的成长有影响,在我读高中时,搬了家,给我改了名,随我妈姓,叫刘洋,其实,我原来就叫宁致。高三那年,突然有一个陌生人找到了我家,给我妈妈两张机票还有两本护照,告诉我们,我爸人在加拿大,已经安置好了一切,现在要把我和我妈接过去。”

    音乐不知什么候停了,四周静默无声,舒畅轻轻吹着杯中的茶水,她不想说话。

    时光好像倒流到十年前那个初春的下午,她站在一中高中部的大门前,看着空无一人的操场,默默地流着泪。

    她一直都在想,如果他看到她的信之后,他还会不会转校呢?

    现在她知道,他是肯定要离开的。不是早一天,晚一天,就有所改变,命运早在她为他心动时,就写好了结果。

    她的心隐隐地痛,鼻子酸酸的,她让这种略为悲凉的情绪蔓延,让她柔弱。

    “我爸爸在加拿大几年过得并不好,带出去的钱,被另一个人独吞了。他在餐馆洗盘子,在码头给人家当搬运工。后来遇到一个华人企业家,得知他懂证券,让他过去帮着理财。他这才安定下来,慢慢赚了些钱,也有了房子。也是那个企业家帮着把我和妈接出去。就在我读大三时,我爸走了,因为肝癌,医生说是累的。我妈妈又不会说外语,和当地人没办法沟通,整天呆在屋子里,两年后,没有预警的,一觉没有睡醒。就在那一年,我和同学去攀岩,从悬崖上摔下来,不仅摔断了腿,把脸也给摔花了。用了一年的时间,我的腿才恢复如初,而我的脸就成了现在这样。后来的事,我给你们晚报的记者都讲过,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宁致端起茶杯,润润干渴的嗓子,抬眼凝视着舒畅,“舒舒,我回到滨江发展,是因为在滨江的两年,是我回忆里最快乐的时光。只是没想到,我刚让公司走上正常轨道,想去以前住的地方看看,却看到舒晨出现在我的车前方??????”

    他伸出手握住舒畅的手,“然后我看到了你――已经出落成了个漂亮的女记者,找不到小时候一点凶巴巴的影子。”

    舒畅定定地看着宁致稍带有一些粗糙的手,这双手,她曾不只一次想象过如果能够牵住会是什么样,她想到她会屏住呼吸,她会脸红,她会心慌,她会晕倒。现在她的心很平静、很平静,除了有一点点的忧伤。

    晨晨记得她的梦,于是用那样的方式把他带到了她的面前。可是,当他没有道别从她身边走过时,她也没有停留。她的生命里,不仅有过杨帆,现在还有了裴迪文。

    刘洋,只是年少时一个美丽的梦而已。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刘洋,一直误会你,说了那么多难听而又无理的话。”她没有抽回手,仰起脸,真挚地向他道歉。

    宁致闭了闭眼,“如果你不那么防备,就不是舒舒了。在你家人面前,你总是扮演着保护者的角色,像只护仔的母狮子,一看到外人走近,就张牙舞爪。”他肌肉动了几下,算是完成了一个不太完整的笑意。

    “你的脸?”她看出了他脸的异常。

    他眼眸一黯:“整容手术不算很成功,我面部肌肉失去了弹性,我这辈子不会再有喜怒哀乐的表情。”

    “这样很酷哦,配上你现在尊贵的身份,就更酷了。”她淡淡地笑了笑,不着痕迹抽回了手。

    “听你这样说,我稍微有点心安。我一直都担心你会嫌弃这张脸。”

    舒畅以笑作答,不去分析他话中的深意。

    “但是,刘洋,唉,我现在该叫你哪个名呢?”舒畅细长的手指轻叩着桌面,头歪着,眉头一皱。

    “你以前只喊我:喂,现在随你喽,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嗯,那就随大流,我也不再装模作样地叫你宁总,我就叫宁致吧!我们呢,做过邻居,做过校友。晨晨的事,不是你的错。你真的为我家做了许多,以后欢迎你常去玩,但是不要再为我们家做这做那,你也挺忙的。”

    宁致抬起眼,叹了口气:“你还是想与我拉远距离。不管是谁的错,不是我,晨晨不会离开。我把自已当成了晨晨,替晨晨尽一些义务。”

    “我家晨晨哪有你那么大的出息。”舒畅嘟哝道。

    “我也没晨晨的福份。”宁致跟着接道,眼波里柔情款款。

    “呃?”

    “我碰到以前的一位同学,他们说在我走后,我还有一封信在班上??????”

    舒畅低下头,看看桌下面有没暗道可以钻,羞窘得耳朵、脖颈都红了。她不等他说完,眼一闭,抢先坦白,“那是我写的。”这口气就如同当年承认是她咬伤了他一样。

    宁致给她倒上一杯茶,“嗯。”

    “你知道我这人做事一向不经过大脑的。”她自嘲地耸耸肩,“冲动之下,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过,一会就后悔了。”

    “那封信我收到了,隔了十年。”

    舒畅目瞪口呆。

    “我当真了。”他催眠般地看着她。

    她有好半天都没能动弹。“你??????怎能把握一个十几岁小孩子讲的话当真?再说这十年,难道你就没有碰上一个喜欢的吗?”哪个男生这么无聊,还把那信收着?舒畅都有些哭笑不得。

    “我承认,有过。在我们没有再次见面前,我已经忘记了你,毕竟那时我们都太小。我谈过几次恋爱,经济无基础,事业未成,心态也不好,吵吵闹闹的,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珍惜,分了后也不遗憾。可是当我从同学手中接到你给我写的那封信,我的心迅即就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情绪,我一下想起了与你有关所有的点点滴滴,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你。舒舒,你比我想象得还要美,还要好。”

    舒畅心里像堆起了一团绵软的棉花团,她从千丝万缕中挣扎出来,呵呵笑了两声,轻轻说道:“我已经有了男朋友。”

    “我知道,过去式。那天在上岛咖啡厅门口见过。”

    “不是的,是??????另一个。”舒畅脸红如烤虾了,不知怎么,说这话有些心虚,好像自已才是那见异思迁之人。

    “哦!”宁致把尾音拉得长长的,“你的意思是我来迟了?没关系,那有空约他出来,我们见见吧!”他才不信她这蹩脚的借口。

    “我是说真的。”舒畅有点急了。

    “我没说你假呀!舒舒,你说谎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样可爱。”他起身,向服务生招手买单。

    舒畅无力地翻了翻眼。她有个男朋友,有那么匪夷所思吗?

    舒畅是坐长江出版社的车来省城的。宁致让舒畅打个电话给司机,让他先回去,她和自已一起走,路上说说话。

    舒畅想宁致有司机,三个人同车,不会太难堪,便同意了。

    车上了高速,一脸青春疙瘩的司机专注地看着前方,欢快地吹起口哨。舒畅倚着车门坐,看到飞逝而过的风景,已是一片冬日的萧瑟。此时,太阳西斜,照射在枯黄的田埂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壮之美。

    “你来省城出差?”舒畅随口问道。

    宁致刚接了个电话,“不是,我就是来买你的书。现在,你有空,帮我签字吧!”他从放在前座上的一堆书里抽出一本递给她。

    “你还来真的!”舒畅瞪了他一眼。

    “你看不出来我很认真吗?”宁致一语双关。他的侧影在西射的斜阳里反着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到是被他坚定的语气吓了一跳。

    “我想我??????要给我朋友打个电话了??????”她收回目光,拿出手机,拨通了裴迪文的号码。

    肖邦的钢琴曲响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优哉游哉,舒畅拧起了眉头,咦,都快六点了,裴迪文干吗去了?

    “他??????可能在开会。”她无奈地收起手机,对着宁致艰难地一笑。今天一整天,裴迪文好象都没和她联系。

    宁致点头:“原来是个大忙人。”

    到达滨江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三个人在一家家常菜馆吃了饭,然后,宁致把舒畅送回了家。

    “我改天再来看伯父、伯母,今天就不打扰了。”宁致看看楼上卧室的灯光,说道。

    舒畅想宁致虽然换了脸、换了名,可个性还是和以前一样精明,立马就换了称呼,但她也承认,当他没有像别人一样唤她“唱唱”,而叫她“舒舒”时,她的心是有点异样的。

    洗漱好上床,舒畅又把手机拿过来看,裴迪文没回电话,这种情况很少见,她想他是不是把手机扔家里了,便给憩园公寓的座机打过去。怪哉,也没人接听。难道出差了?她想问莫笑,但时间太晚,只好作罢。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没有睡意,想想不如骚扰下胜男。

    还好,胜男醒着,声音中气十足。

    “你早知道宁致就是刘洋,是不是?”舒畅兴师问罪。爸妈说胜男和宁致一同来她家要为她接风,她就该想到。胜男哪是宁致的什么老朋友,不过是当年她的一个帮手,和她合谋着怎么样对付他罢了。

    胜男理直气壮地说道:“是呀!我在去汇贤苑那天就知道了,所以说你是个白痴。”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宁致不让我说,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舒畅狂汗:“我今天差点惊喜到疯掉。”

    “他向你告白?”

    “这事他也和你说了?”舒畅背脊后凉嗖嗖的,那么,是不是爸妈也知道了?

    “唱唱,你就醒醒吧!一个男人整天围着你家转,你以为他是活雷锋呀!”胜男很不齿她的笨。

    她没把他当活雷锋,她只是把他当成了周扒皮。

    胜男声音一低,“你想想,十年了,兜兜转转,还遇到这个人,这真的是天意,没几个人有这样的幸运。”她想了自已的初恋,还没开始就成了绝唱,不禁声音哽咽了,“你不要再陷在以前的阴影里,他是一个值得你依赖的男人,别再错过下一个十年。”

    难得胜男讲得这么文艺,舒畅一时都不知如何回答。

    夜里没睡好,第二天起得有点晚,急匆匆开着车赶到报社,还是迟到了十分钟,一个人独自上的电梯。

    低着头往办公室走去,谢霖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喊住了她,“舒畅,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凑份子?”

    “凑什么份子?”舒畅扭过头,看见广告部里挤满了人。

    “谈小可元旦结婚,请柬送过来了,我们大家约着一块凑份子,买件像样的电器送给她。你是随我们,还是单独出?”

    舒畅愣了一会,问道:“她也有请我吗?”

    谢霖白了她一眼,“你可是她的贵宾,请柬是单独写的,我们可是一个部门只有一张。”

    “哦,那我也随份子吧!”舒畅一笑,嘴角耷拉着,看上去有点像哭。

    舒畅答应随份子,但并不代表她一定要出席他们的婚礼。她想过,到时找个合适的借口就好了。她不是心里面有结,也不是有恨,而是还没坦然到看着前男友与别的女人并肩走进婚礼殿堂,她坐在酒席间,笑得像朵花似的。

    不见,是最好。

    太阳不知几时,躲到云层里了,天空一片铅灰,风卷起满街的落叶,像个没主意的孩子,到处胡冲乱撞。这是要下雪了吗?舒畅束紧大衣的腰带,避着风,走得很快。

    “舒畅?”一辆警车从后面开过来,在路边停下,车窗徐徐拉开,安阳笑眯眯地探出头,“我正要找你呢!”

    “什么事?”去了几趟农场,舒畅现在和安阳已经处得很熟。

    “能不能腾个一小时给我?”

    舒畅拿出手机看时间,下午好像没什么重要的事,“没问题。说吧!”

    安阳把车门打开,让舒畅上车,“我要赶武汉的航班,有个犯罪学教授在那边有个演讲,我去听听。你把我送到机场,然后再把车开回来,穆队会去你家取的。”

    “小事。”舒畅一笑,仰脸看看天,“这天气,飞机能正常起飞吗?”

    “你别乌鸦嘴,我可不想错过那个演讲。”安阳说道。

    “你怎么不让胜男送你?”

    “农场里出了点事,她在处理。”

    “怎么了?”

    “唉,有个女犯人不愿服刑,神经有些失常,不吃不喝,昨天夜里把衣服撕成一条条的,一丝不挂地在屋子里又唱跳,穆队怕她有意外,让人二十四小时地盯着她,确保她好好地活到出来的那一天。”

    舒畅哦了一声。

    安阳又东扯西扯的说了些农场的事,不一会,车停在了机场候机楼前,安阳提着行李下车,把钥匙扔给舒畅,“别以为是警车,你就给我在街上胡作非为,悠着点。”

    舒畅移坐到驾驶座,挤了挤眼,“我不敢保证,难得有这么一次机会,我可不想错过。”

    安阳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一脸窘然地递给舒畅,“我想??????还是麻烦你帮我交给穆队吧,你看着她看完,有必要时,帮我讲几句好话。”

    “工作汇报?”舒畅打趣道。嘿嘿,胜男也有新的恋慕者喽!

    “差不多,不过,比那详细些。”安阳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我本来想找她出来吃个饭,亲口说给她听,可是我一找她,她就以为是谈工作,非常严肃,我说开不了口,只得把要讲的写下来。”

    “如果她执迷不悟呢?”

    “你打电话告诉我呀,我这几天正好不在,避免了见面的难堪。等我回来,我就假装这件事没发生过。”

    “驼鸟的幸福,原来是那一堆砂子啊!”舒畅呵呵直乐。

    “小心开车。”安阳朝她挥挥手,走向候机楼。

    舒畅拉好车门,系上安全带,车沿着车道慢慢地驶向机场高速,一辆溅得斑斑点点的灰色欧陆飞也驰向她迎面驶来,她看着那车眼熟,不禁把车打向右侧,停下来,脸贴近车窗,多看了几眼。

    欧陆飞驰缓缓停了下来,她看见车门一开,裴迪文从车里下来,又绕到一侧,打开车门,一个高挑时尚的女子优雅地从里面跨了出来,然后,裴迪文打开了后座,拎出行李袋,和女子肩并着肩向候机楼走去。

    舒畅呆呆地看着他们走远,脑袋里空空的,两条腿控制不住地哆嗦着。

    她也不知是怎么回的市区,她仍记得把车开到了胜男家,到了那儿,才想起胜男家已经搬去汇贤苑,她不记得是哪幢楼,懒得过问,等胜男找自已吧!她把车开回了自已家,然后打车去报社取自已的车。

    到了办公室,都快六点了,其他同事都不在。她打开笔记本,看了下邮件,看看部里的采访安排,明天有个采访,就在本市,她想那明早直接过去,不必绕道办公室。

    六点,听着楼道里各个办公室纷纷关门的声音,她合上笔记本,收拾了下,准备出门,座机响了。

    她看了下来电显示,是裴迪文办公室的。她愣了愣,走出办公室,把门关上,接着,她把手机的电池取下来,塞进包包里,没有走电梯,一圈一圈沿着楼梯,跑到了停车场。

    偌大的停车场,车旁站着个人,想忽视很难。

    还是遇到了,她挫败地叹了口气。

    “舒畅。”裴迪文拧拧眉,向她走来,旁若无人地牵着她的手,“坐我的车吧!”

    她扭头看他,他的样子很开心,有一点黑眼圈,身上有烟草和香水的混合味,眼睛依然很亮,气质依然轩昂不凡。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得出来。

    “傻了啦!”他宠溺地笑了笑,给她打开车门。

    “不,我坐自已的车。”她突然像被烫着似的,往后退了几步,“我明天要采访,没有车不方便的。”

    “我问过了,采访在市内。晚上我们回憩园,明早我送你过去采访,可以吗?哦,签名售书的情况好好不好?”他抢过她的电脑包,扔进后座,一把把她推上了车,怕她会逃跑似的,紧紧关上车门。

    她在他面前,显山显水,没有一丝遮掩,而他呢?她现在还是雾里看花,看得到轮廓,却看不清内容。这份爱,也许只有在石镇那个地方,与外界隔绝一切联系,才感到一丝真实。一回到尘间,还是有几份缥缈。

    她承认他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快乐,却也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担忧。她不怀疑他的爱是假的,却开始猜测这样的男人会只爱一个女人吗?

    欧陆飞驰像阵风似的刮出了停车场。

    滨江下雪了。雪花像飞蛾一样,毛茸茸地扑在车灯四周,舒畅怔怔地看着,觉得世界是如此的寂静和寒冷。

    “怎么不说话?售书的情况不好?”等红灯时,裴迪文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舒畅的鼻子受不了烟味,她把头转了朝外。

    裴迪文皱了下眉头,“你心情好像不太好?”

    她摇摇头,“绿灯了,开车吧!下雪天,慢一点。”

    “好的,宝贝。”他温柔地一笑,车顺着车流慢慢滑行。今年的第一场雪,让位于南方的滨江人都有点兴奋。街上的行人比平时多了许多。

    “不要乱叫??????”

    “不喜欢吗?”

    “我觉得不习惯。”

    裴迪文抿了抿唇,前面是舒畅带舒晨玩耍的街心公园,方向盘一转,他把车停在了公园旁边,扳过舒畅的肩膀,“说说吧,到底怎么了?你这样子,我没办法开车。”

    舒畅闭了闭眼,“你都没什么事要告诉我,我又有什么可向你说的。我不想去憩园。”说着,手伸向门把手。

    “咔”地一声,裴迪文把车门自动锁上。

    “舒畅,你不像是无理取闹的人。你是生我气了?”他的眉打成了结,表情一下子冷凝成冰。

    舒畅抬起头看着他,路灯淡淡的光束从他背面照过来,颈部和肩膀的轮廓像是被描上了一层锐利又明亮的边,而他的神情成谜。

    “你有没有看到我给你打的电话?”她只觉得那灯光非常非常的刺眼。

    “这两天非常非常的忙,我把手机设成了静音,一结束,我就赶到报社,处理了几件公事,然后就找你,到现在,我都没顾上看手机呢!”

    这理由,真是无可反驳。开会时,忙碌时,睡觉时,她也会把手机设成静音,但那只是一会,他却足足静音了两天一夜。

    舒畅深呼吸,放在膝盖上的手控制不住地哆嗦着,“我今天送一个朋友去机场,我看到你和一个女人并肩下车,她就坐在我现在坐的位置??????”终于说出这句话了,舒畅觉得心中像有座塔倒塌了。

    “于是你就凭那一幕断定我欺骗了你?于是你就故意躲着我,把手机关机?在你的意识里,每个男人都和你的前男友是一样的,和女人一起,除了上床就没别的事?舒畅,在你心里,你还是不愿相信我爱你这个事实,我有点无力了。”

    他的声音又冷又硬,脸色也有些发青。他从车前的夹层里拿出一包烟,想抽出一根,手一曲,烟捏成了一堆碎末,他把夹层“啪”地一下关上了。

    舒畅紧紧咬着牙,不说话。她不是没话讲,而是她怕开了口,说出来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很难再收回来。

    “我告诉过你,我另外还有一份工作。她是我工作上的伙伴,来滨江搞市场调研,我送她去下机场,不很正常吗?”

    “仅仅是去下机场?”她抬起头,口气很平静,“你这两天一夜没和她在一起?你身上散发出名为‘毒药’的香水不是她的吗?”

    裴迪文的表情越发愤怒,他仰起脸,像是在平复情绪,好一会,才镇定地说:“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我了?”

    “我找不到说服自已的借口。也许我们真的不应该在一起。”她还是脱口说了出来。

    “这是你的真心话?”

    车里忽然沉寂下来,温暖的气流挡不住车外的寒冷。舒畅不禁打了个冷激零,她觉得呼吸困难,探身从后座拿过笔记本,“麻烦你开下锁,我自已打车回去。”她低声说。

    裴迪文冷冷笑了一下,“我送你回家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

    说完,他发动了引擎,车刷地驶上了车道,迎着风雪往前疾驰。

    谁也没有说话。

    巷子口,他打开锁。“谢谢!”她拎着电脑包下车,很快就被风雪淹没了。

    裴迪文俊雅的面容因痛楚而抽成一团。

    舒畅告诉自已不要回头,不要哭,可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就当明天是世界末日,你会如何?我想爱你。她想起两人在石镇时讲的话,心头苦涩如黄连。如果明天不是世界末日呢,她有没有勇气去接受他的爱?她不敢去想答案。

    其实明天是世界末日,她也想拥有一份百分百纯金的爱,不含一丝杂质,不和任何人分享。似乎这样的要求太高了。如果可以妥协,可以委屈,她就不会离开杨帆。

    第二天,舒畅去城西分局采访。前两天,分局的警察突击检查各个夜店、美容所、洗头房,一举端出了几个从事卖淫的窝点。舒畅采访了几个办案人员,结束后,她提出要去看下几个临时收容的卖淫女。

    一走进收容大厅,舒畅吃了一惊。和她想象中不一样,这几个卖淫女毫无烟花女子的妩媚和风骚,反到一脸稚气,要不是穿的衣服太露,脸上妆太浓,真的无法把她们与她们做的事对上号。

    对于别人的注视,她们没有一丝羞窘和不自然,一脸漠然地瞟了下舒畅。舒畅发觉其中有一两个手指头黄黄的,应该是烟熏的。

    “你多大了?”舒畅问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子。

    女子翻了翻眼睛,“不都登记过了吗,你不识字?”

    舒畅笑笑,开了录音笔,随意和她聊,“为什么要做这个职业?”

    女子露出一脸“你白痴啊”的表情,“你干吗的?”

    “我是个记者。”

    “做记者干吗?”

    “嗯,这是一份工作。”

    “也赚钱吧?”

    “当然。”舒畅点头。

    女子轻佻地一笑,牙齿也是黄黄的。“这也是我们的一份工作,只不过,我们赚的是大钱,省力气的钱。”

    舒畅一愣,表情复杂地打量着女子,“你不觉得这个职业很失尊严吗?”

    “切,”女子冷冷地哼了一声,反问道,“你和不和你男友上床?”

    舒畅脸突地一红。

    “别讲得那么冠冕堂皇,都是和男人上床,只是有的男人给钱,有的男人不给钱。能有多大区别?而不给钱的男人,还会让女人伤心,有什么好的?”

    这个问题舒畅回答不出来,买欢的男人,付钱发泄生理欲望,这符合市场规则。但亲密的事不应该是相爱的人才能做的么,怎可以沦落成商品?不过,让女人伤心的男人,还真是女人们一心一意爱着,无怨无悔付出的。这真的很讽刺。

    走进报社大楼,心不禁急跳,苦笑笑,兔子之所以不吃窝边草,是因为有朝一日躲起来养伤,连个遮掩的东西都没有。此时,她不太想与裴迪文碰面,可是,他是总编,她是记者,能往哪里躲呢?

    谢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昵裙,像守丧似的。舒畅也没敢招惹她,悄悄地越过广告部,走进办公室。

    和谢霖不知丧钟为谁而鸣不同,崔健的脸上却如同阳春三月,笑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朵根。“你的快递。”崔健递给她一个快递盒,不大。

    她拆开一看,是一包阿尔卑斯奶糖。她把纸包直接塞进抽屉里,她早说过,她戒糖了。因为糖的甘甜和丝滑并不能真正盖住心头的苦涩。

    安阳从武汉打来电话,问她有没有把信给胜男。

    舒畅一拍额头,想起警车还停在自已家里,“我今天忙,下班就过去。”

    “你一定要见机行事,千万别给我搞砸了,我可是第一次向女孩子表白。”

    “胆小鬼,我尽量啦!”舒畅笑。

    “我打听过了,穆队今晚不值班,应该在家。你别一约会,把这事又给忙了。”

    “我哪有约会?”

    “难道你还是个孤家寡人?不是吧,你也算是一知性美女,滨江的男人都瞎了眼,这么不识宝?”

    握着话筒,舒畅突然觉得有一丝悲哀。和胜男认识这么多年,向来都是别的男生托她给自已送情书,她在胜男面前,多少也有几份自信和虚荣。胜男和她一般大,感情生活里,除了陆明溅起一丝波澜,几乎可以讲是美玉无瑕,而自已,却已是千疮百孔了。

    “在流泪?哈哈,别难过,这次我认识了几位犯罪心理学的权威,恰好单身中,我会舌如莲花般,把你向他们推荐下的。等着啊!”

    舒畅啼笑皆非地挂上电话。安阳的开朗、幽默,这次说不定真能敲开胜男的心门呢!

    南方的雪总是这样,没等你察觉,又是晴空万里了,湿润润的冬夜,根本体会不到雪后寒的什么滋味。

    舒畅开着车去汇贤苑,一下车,就闻到车道边飘来缕缕腊梅的清香。她深爱这股味,不禁连着嗅了几口,感觉五脏六腑都清澈了。这几株腊梅还是舒家小院的。宁致有次好像在诊所里和舒祖康提起,想在汇贤苑种几株梅花,可一时买不到成型的大株带苞的。舒祖康说那把我家小院的移栽过来吧!宁致笑笑说,怎么可以夺人所爱。于芬在一边接过话,你又不是别人。

    舒家小院的梅树适应力很强,换了地方,一样开得花枝婆娑。而舒畅回到小院,嗅不到梅香,总感到记忆被谁偷去了一块。

    胜男搬到汇贤苑,今天算是第一次过来,她礼貌地在花木市场买了两盆盆景带过来,胜男爸妈见了,特别欢喜,直说舒畅好懂事。

    陪着穆警官夫妇坐了一会,又参观了下房子,胜男便把舒畅拉进了自已的房间。

    胜男嘴上起了几个泡,说一会话就噘起嘴角,呼一声,像烫着似的。“今天早晨,女犯送去医院,我才缓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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