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我疏远了江湖,疏远了这个世道,终日躲在这山庄,这陋室,相夫教子,寄情琴书。那段日子,竟是前所未有的淡泊、宁静。人活于世,太多的身不由己,那也是无可奈何的。可是,若能远离那些纷争,那些恩怨,我想也就够了。正邪也罢,忠奸也罢,是非也罢,对错也罢,后世史家,自有评说。而似我们这些弱质女流,长夜寂寥之时,诚所慰藉的,唯一个‘安’字而已。你,可明白么?”
凌钦霜此刻已然明白,江夫人是在借机开导自己,一时垂头不语。
江夫人见他神情,心下暗叹,饮了口茶,缓缓续道:“可是,自流却值血气方刚之时,又怎会似我这般放下一切?我们之间的争吵自是在所难免。那次,他终于怒了,说道:‘你只道江湖是你的羁绊,可是,只有在江湖上,你才是你,才是名动天下的柳女侠。出了这江湖,你什么都不是!’他将话说绝,便负气走了。我去追他,哪知却见他竟在背地里另结了新欢……自那之后,我……我终于倦了。我只是希望,有一个人,可以一心一意对我,即使我放下一切,亦觉心安。可惜,自流,不是那个人。
“伤心之余,我硬起心肠,悄然去了。虽然难舍深情,难舍子女,但终究还是去了。之后,我独自飘泊江湖,某一日却在天垣剑谷外撞见了袁天鸣。那时,我心灰意懒,又恨透了自流,见袁天鸣对我一见倾心,也就违心应允了他。天垣剑谷人迹罕至,有如世外桃源,我本以为,可以就此平平安安,了此残生,哪知世事却从来不会尽如人意。
“当日,天鸣宣布娶我为妻,却遭到谷众的极力反对。他们认为我是外人,不可与谷主通婚,纷纷又叫又骂。好在天鸣力排众议,总算没出什么乱子。婚后的时日,起初尚算相谐,可渐渐的,我便又倦了……天鸣一门心思只知道铸剑,在剑室里一闷就是七八个月,全然不顾我和婉儿。此后的几年,呵呵,也只不过是做戏罢了。谷众对我冷言冷语,为了婉儿,我也就忍了。小一辈的星影、雍容,平日里背着长辈和我学了些书画琴艺,总算能让我聊以自慰。年华转瞬,我早已忘了昔日的跃马江湖,快意恩仇。谁知道……谁知道……”江夫人说到此处,长长叹了一声,“我忘了,自流却没忘。”
听到这里,凌钦霜心中隐隐觉得不妙,看着江夫人面上露出痛苦之色,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夫人续道:“婉儿六岁那年,自流不知怎地,竟然偷偷寻进了谷来。他向我赔罪,又对我说了当年的事。我才知道,原来都是一场误会,是我错怪了他。我见到他,已是震惊不已,又听他说明了缘由,心头更是混乱一片,全然不知所措。我当年恨他负心薄幸,虽然极是伤心,但觉得就此一了百了,也算有个结果。此刻见他来到眼前,但觉他一言一动,一笑一怒,无不心动意荡,直如在梦里一般。我见他多年来始终不弃,四下寻访我,感激之余,不禁想起天鸣的冷淡,谷众的漠然,想起自小失去母亲的花红和……和……”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眼中隐有一层雾蒙蒙的光亮,却终于没有说下去,转口叹道,“……我还以为,当年我真的倦了,真的心甘当个贤妻良母,终老一生。却原来只是与他赌气,气他另结新欢,方自隐忍锋芒罢了,剑谷这些年,我实也厌了,倦了。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勾起了柳女侠的雄心,于是,我就此抛下婉儿,再骋江湖去了……可是,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我心头却是后悔。后悔为了那两个孩子,害得几岁的婉儿失去母亲。可是,不失去母亲,便要失去父亲,你说,我又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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