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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
持续一周的连轴运转,身体早已超过负荷,周培扬感觉受不了。跟行政部说了一声,叫上老范回了家。
打开家门的一瞬,一股子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周培扬瞬间恍惚,这真是他的家吗,偌大的屋子因为缺少人的活动,显得空荡虚无,怎么看都不真实。尘埃落满屋子,桌上、茶几、沙发,四处都是,厚厚的尘埃仿佛一本陈年旧账,严严密密占满了屋子。阳台上的花早已枯萎,**的、凋谢的叶子铺了一地,让空落落的屋子更添一层荒凉。鱼缸不知什么时候断了电,没有了平日打氧的声音,静,仅剩的几条鱼死在缸里。它们曾是木子棉的最爱,心情好的时候,木子棉天天守在鱼缸前,一口一个亲亲、宝宝,边叫边用手召唤它们。偶有哪只不机灵,就像丢魂一样,趴鱼缸前反复念叨,宝贝儿,小亲亲,你怎么不开心了,为什么不跟其他的伙伴游啊……可是现在,它们全翻了白肚皮。
周培扬的家足够大,复式,二百八十多平,小区也是铜水很有名的高档住宅区。以前他们不住在这里,刚跟木子棉结婚的时候,他们挤在岳母家。后来下海经商,在铜水河边有了第一个属于他俩的家。房子虽然不大,布置得却很温馨。周培扬喜欢临水而居,木子棉也喜欢夜听涛声,两人常常深夜偎依在阳台上,看铜水河从他家阳台前缓缓流过。河水饱满丰腴,壮实地流过,夜气扑打在河面上,发出氲氲氤氤的气息,隐约还有动听的声音,极轻极细,但能撩动得了人。那气息更符合他们的心境,看着看着,两人会忘情地拥吻一起。人的气息跟夜气混成了一体,整个世界在他们的激吻中闭上眼睛,铜水河瞬间缠绵得不成样子。
那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那个时期他们是恩爱的,爱密密麻麻,写满了白昼和黑夜。再后来,木子棉母亲没地方住,一次犯病,她把原来的房子放火烧掉了。木子棉母亲庄小蝶有病,这病古怪得很,发作起来疯疯癫癫,发作完就跟没事人似的,正常得可怕。木子棉坚决不同意母亲继续跟他们住一起,她认定母亲是这辈子伤害过她的第一个女人,母女关系紧张得很。周培扬不敢坚持,才将丽晶花园这套装修出来,将铜水河边那套给了岳母。
原本指望着搬进这里,他们的生活能重新开始,排除一切干扰,夫妻二人恩恩爱爱。可是不行,平静一旦被打破,就再也难以复原。原有的和谐早已不复存在,一种叫作质疑的东西开始侵入他们的生活,蚕食他们的爱情,让婚姻变成一张残破的网……
站门口失神一会儿,周培扬拖着疲惫的双腿进了家门。如果有力气,他是想把屋子彻底清扫一番的。想想自从分居,他连一次地也没拖,没那心劲。人其实是个心劲动物,对什么着迷,对什么上瘾,就疯狂地去追去逐。年轻时候,周培扬追求理想,追求梦,到后来,变得务实,创业打拼,开始追求财富追求成功。不管生活起多少波澜,都觉着有一股子心劲在支撑。而今周培扬却觉得,这心劲越来越弱,他像一个透支了的皮球,正在一天天软下去。
周培扬重叹一声,整个人倒在沙发上,昏昏沉沉中,居然睡了过去。
醒来后已是半夜,肚子拼命叫,胃里比猫抓还难受。挣扎着起身,去了厨房。厨房也是好久没进来人了,散发着一股腐气,跟进了地窖一样。打开冰箱,想找几片面包,一股刺鼻的霉气喷出,刺得他掉了眼泪。一时间周培扬有点惊醒,这日子过的哪还像日子?感慨一会儿,动手整理起来。
这日子!周培扬苦笑一声,想叫外卖,一看时间已晚,只好作罢。
饿着肚子入睡,就很难了,躺沙发上,眼前竟破天荒地全成了妻子木子棉的影子,扑啦啦的,跳将出来。周培扬直感觉奇怪,这样的情景从未有过。想想这一生,什么时候他主动想过妻子啊,感觉好像永远是木子棉在纠缠他,也在折磨他。木子棉式的折磨。可这晚,他竟如此强烈地思念起妻子来。
饥饿!
周培扬认定,是因为饥饿,才让他想起了妻子,想起妻子给他做的美食,想起发病时木子棉照顾孩子一样照顾他,给他喂水喂饭。特别是创业那会儿,风里雨里,他根本顾不上照顾自己。有时陪客人吃饭,只顾着跟人家敬酒,一桌的饭菜,压根就没机会吃。回到家,必是饥肠辘辘。那个时候,妻子做什么都香,他吃得那个馋,那个贪……
没出息!
想着想着,周培扬猛地起身,他怎么能这样?不是发誓决不妥协吗,不是一再扬言要好好“治理”一下她吗,怎么现在又?
不,我不能妥协,不能纵容她。周培扬一边警告自己,一边在屋子里瞎转。奇怪,这个时候的胃居然不难受了,感觉也有了力气。周培扬呵呵一笑,我怎么能服输呢,我周培扬永远不服输!
第二天,周培扬一大早就起来了,草草洗把脸,就往公司去。
大洋集团坐落在铜水市区中心地带,它的正对面是铜水市有名的公园——瘦湖公园。关于这座公园,历史上有太多传说,单是瘦湖的来历,就有好多种。其实那座湖肥得很,终年绿水盈盈,芦苇丛丛,各色水草还有花卉将湖装扮得漂亮宜人。周培扬非常喜欢这里,一有空闲,就将脚步送进公园。公司来了重要客人,周培扬兴致好,会把客人带进公园,边观景边聊天。对了,他在公园悄悄买了幢别墅,目前是以会所名义开着。人活着,有时是要为自己活一把的。周培扬已经不年轻了,他对待生活的态度包括对生活的理解,早已跟年轻时不同。并不是他嘲笑年轻时的自己,不,他一直为年轻时的自己骄傲。那时的他率性、张扬,个性突出、激情饱满、意气风发、敢想敢为。岁月如一把刷子,已把他洗得跟过去完全不一样。一棵风干了的树,一件褪色的衬衣,悲观的时候他常常这么嘲笑自己。尤其生活接连发生变故,父母相继离去,儿子又出国,对他冲击很大。以前他是很少为自己想的,精力几乎全部用在事业上,现在,偶尔地也会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自己。
老了,才一眨眼,就老了。当这种悲伤爬过心头时,周培扬就想,这辈子,他欠自己许多。
周培扬自信不是暴发户,他知道社会上对他们这种人怎么看,说臭名昭著一点不过分,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活法。会所的事他没跟任何人讲,包括妻子木子棉还有好朋友陆一鸣。陆一鸣是经常到会所消费,或带朋友去,或是客户请他,但至今也不知道会所真正的主人是他周培扬。
人是要有一点秘密的,不能把什么也暴晒在众人眼皮下。随着年龄增长,周培扬这方面的认识越来越深刻,也越是跟以前的自己相反。
以前他坦荡、磊落,凡事很少为自己着想,对朋友大方,对别人宽容,对妻子恩爱有加,尤其刚结婚那阵,那份甜蜜几乎醉人。现在,一切变了。不是说他变得自私,也不是说变得世故,而是心境彻底不一样了。
心境。周培扬狠狠咀嚼了一下这个词。
瘦湖公园目前是开放的,作为政府亲民工程,免费向市民开放。但开放不等于谁都能进去,其实开放的也仅仅是瘦湖四周,供市民散散步、打打拳,顶多拿根鱼竿装模作样钓钓鱼。其他地方,都是不能进的,尤其里面的别墅群,市民们只能站在湖边的亭子上,翘首巴望一番。有市民说那是铜水的富人区,其实不然,只说对一半。据周培扬了解,里面没几个富人,富人们是住不进这样神秘的地方的。这片土地上,富人跟权力阶层,还是有很大区别。周培扬所以能拥有那么一幢,还能开成秘密会所,并不是他比别的富商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只是机会好一点而已。
前年冬天,十一月份,有人突然找到他,问他有没有兴趣在瘦湖里面置点业?
“有啊,我天天巴望着能在里面置下一点业呢,哪怕一片瓦也行。”
周培扬当时纯属开玩笑。对于不可能的事,你只能拿玩笑来把它应付过去。这个世界上认真的人太多,可对不该认真的认真,就是你脑袋有了问题。这方面周培扬还有自知之明,不至于活得太蠢。没想人家不是跟他开玩笑,还真有一幢别墅要出手。当然,不是这人的,具体是谁的,周培扬到现在也不清楚,也不能清楚。本来这事简单,有人买,有人卖,几下就能搞定。但周培扬跟对方谈了大约半年,前后反复几次,才算把此事敲定。这中间周培扬耍了点心计,他料定对方要出手的,肯定是某个官员的受贿品。类似的事他经得多,送的太多,不敢留,必须转手出去。官员自己又不敢出面,也不让周培扬将款打进银行,只能现金。一番僵持后,周培扬最终以低于市场好几成的价格拿到了此房。
住进去后,周培扬就多了一个心思,想知道这套房原来真正的主人是谁?
这是一个很怪的心理,类似于拿到一件心爱的古玩,却想入非非地要搞清楚古玩背后的故事。
但是到现在为止,他都未能如愿。一度时期他怀疑这房是方鹏飞方市长的,还旁敲侧击过几次,后来确信不是,周培扬怀疑,这房很可能是秘书长路万里的。
因为瘦湖公园,大洋公司所处的位置,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黄金地段。
大洋能在如此中心地段建起这幢楼,跟方鹏飞和罗希希等有很大关系。当初建楼选址,周培扬一开始不主张在市区中心地带,他要把总部建在铜水河边上,临河而建。方鹏飞不同意,不给他批地,非要他在中心地带选。周培扬一开始还真以为方鹏飞是为大洋着想,操作到一半,才知道他又上当,原来这里的地皮是现成的,跟那幢别墅一样,周培扬不过是要做一次二传手,把人家手里的地皮接过来。
一切皆是交易。能在交易中获利,并保证自身的安全,是周培扬这些年练就的一个能耐。
已经过了瘦湖公园,周培扬忽然记起有几份重要文件放在别墅,都是跟永安大桥有关的。又回过身往别墅去,穿过浓密的树荫,绕过瘦湖,拐进通往别墅的大道时,周培扬看见一个人影站他家门前。是一青春女子,正定神观看他家别墅。此时天已大亮,阳光正从东边山顶喷出来,大片大片的光泽喷在瘦湖。青砖绿瓦的别墅早晨里别有一番景致,画景一般。周培扬也停住步子,仔细打量起女子来。从背影看,女子年轻得很,亭亭玉立,一双腿笔直修长,长发披肩,非常有灵气。周培扬快走几步,快到女子跟前时,咳嗽了一声。声音惊动了女子,蓦然转过身来,一张美艳的脸对住了周培扬。周培扬确信没有见过,这张脸不属于瘦湖,也不属于别墅里的任何一幢。
“你找谁?”周培扬问了一声。
听见周培扬问话,女子略有一点紧张,抿了下嘴,什么也没说,头一低,从周培扬身边挤了过去。
一缕幽香飘来,令人心旌摇荡。周培扬定定地看着女子背影,直到消失。
到了公司,助理王鹿生和公关部经理李锐已候在办公室门口。这是习惯,大洋所以能有今天,与这些好习惯是分不开的。周培扬在公司一直强调一种文化,那就是事不过夜,当天能完成的事,绝不拖到第二天。他冲二位笑笑,两位下属也回敬了笑,周培扬发现,他们的笑里含着疲倦。
三个人先后走进办公室,周培扬问:“有结果了?”
王鹿生瞅瞅李锐,示意他先说。李锐在板桌前坐下,跟周培扬道:“两件事,都查清了。最近跟罗希希还有成睿他们接触密切的是正泰集团。永安大桥出事前,廖正泰陪成睿去了一次香港,一同去的还有路秘书长的夫人和小姨子,时间大约是一周。具体为什么而去,还没查清,不过廖正泰肯定在他们身上花了不少,正泰集团之前一直拿不到的两个项目,目前有了消息,很可能最近就能办好手续。”
“哪两个?”一听是正泰,周培扬稍稍有点紧张。最近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一直在他眼里够不上格的正泰集团步子有点异常,已经对大洋形成威胁。
“一个是永安金色大道,正泰集团起先是排除在外的,最近风声突转,项目很可能要落入正泰手中。另一个是海州海天花园,那块地终于被正泰拿到手了。”
“那块地不是陆一鸣要拿吗?”
“铁四局是动过心,不知啥原因,上周铁四局突然退了出去。”
“这个陆一鸣,搞什么鬼!”
海州海天花园也曾是周培扬想吃的一块肉,肥肉,就因陆一鸣的铁四局插手,大洋才狠心放弃。他可以跟任何人争,独独不能跟陆一鸣争。再说铁四局也不是真心拿这个项目,他们在地产项目上向来风声大雨点小,周培扬猜想陆一鸣插手,一定是在帮其他人的忙。
生意场上,真真假假,云里雾里,谁也搞不清他人到底有多少牌。按说陆一鸣的铁四局是不会跟地方企业争地产项目的,但这两年,铁四局插手的类似项目很多,都是得手后再转让出去。其实是拿铁四局的金字招牌替他人揽生意。按陆一鸣的话说,这也是一种生意,他们转手出去的是工程,得到的却是方方面面的关系。
周培扬抓起电话,想问问陆一鸣怎么回事,一想,没打。既然陆一鸣不跟他说,一定有不说的理由。
他叹一声,思路又回到李锐的话上。
这两个项目含金量都很高,又都是政府工程。尤其永安金色大道,是永安自主项目,没纳入全省路桥建设规划,是永安市长向永清主政永安后提出的一项政绩工程。但凡政绩工程,就可以放手去干,不存在赔钱也不存在拖欠工程款等问题,因为政府是老板。这年头,还有什么钱比政府的钱更好赚?周培扬为此也做了不少工作,就差在市长向永清身上做功课了。现在看来,人家功课做得比他好。至于海州那块地,要说他是最早看中的,消息还是罗希希透给他的,那块地其实是一烂尾工程,是海州前任市长任上留下的,当时以高价卖给了台商,想将其开发成海州台湾产业区。结果中间不知什么原因,台商跑路,工程一搁就是五年。那块地又处在城市中心,非常惹眼。像一块疤,长在美人脸上,谁看了也不舒服。海州方面怕再搁下去会引起后患,就想找候补队员顶替上去。罗希希的意思是让大洋参与进去,她跟海州方面周旋,先变更用地性质,由商业变为住宅,在那块地上修楼,闭着眼睛也有大把大把的票子可赚。罗希希说这话的时候,那件可怕的事已经发生,周培扬跟木子棉已经分居。罗希希无所谓,周培扬却再也不敢往浑水里蹚。他想换个途径,或者找另外的关系跟海州谈,不料陆一鸣放话说,他要吃那块肉,周培扬只好狠着心咽下唾沫。
没想到项目最终被正泰这样一家二流企业拿到,周培扬真是不甘心。什么事都会发生啊,你打个盹儿的工夫,世界就变成另一番样子。
“接着往下说。”周培扬情绪有点坏。
“再就是永景嘉园魏市长那套房,初步查明,是中铁四局陆指挥的。”
“什么,他……”周培扬大吃一惊,紧着又道:“李锐,这事乱说不得,你知道是在说谁吗?”
“知道。”李锐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你还敢乱说一气,证据可靠不,通过什么渠道查的,这事,这事可不是虚构的啊——”周培扬明知李锐不会在他面前说假,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李锐绝不敢信口开河,但还是不敢相信。陆一鸣,怎么可能呢?他送房给魏洁,这不笑话嘛。
李锐缓缓神,道:“我没虚构,请董事长放心,借我十二个胆,也不敢胡言半个字。这房确确凿凿是陆指挥的,而且是私房。”
李锐特别强调了一下私房,等于是把单位送礼的嫌疑排除了。
“这……”周培扬忽然觉得,自己把自己带进了一个暗洞。这事太过离谱,他一向认为他跟陆一鸣之间没什么秘密,陆一鸣的事他都知道,他的家庭、事业、包括在铁四局的地位以及未来前景,还有密密麻麻的社会关系,他都如卡片一样捏在手里。可是陆一鸣在永安藏了房,而且让魏洁住,这样一件事却瞒住了他。本能地他就联想起魏洁的婚姻,以及外界那些传言。想着想着,周培扬把自己吓住了。
他狠狠地摇了下头。
这事必有隐情,而且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东西。周培扬暂时还不愿意把事情往那个方向想,因为陆一鸣不只在他眼里,就算在木子棉乐小曼心目中,也算得上是完美男人。
难道好男人真要绝迹?
周培扬没敢在此事上纠缠,话题一转:“行,知道了。”然后将目光转向助理王鹿生:“你这边呢?”
王鹿生接话道:“铁通公司这边情况比较复杂。”
“怎么个复杂?”周培扬对此回答不满意,多少年来,周培扬养成一个习惯,不管问什么,都不喜欢对方啰嗦,开门见山,他要的是直接。干企业,哪容你啰里啰嗦,曲里拐弯。
王鹿生显然没有李锐那么从容,咳嗽一声道:“我通过两条渠道得知,铁通公司老总铁英熊眼下真不在永安,去了云南,我查到他飞云南的航班,时间正好是出事那晚七点。”
“云南?”周培扬皱眉。姓铁的会去云南,云南有他什么呢?
“当然,也不排除他先去云南然后再转别的地方。”王鹿生进一步道。
“我要确切消息,不要这么多废话。”
“这个……”王鹿生犯了难,他是查了几个渠道,但目前谁也不能确定铁英熊究竟在哪。一个人如果真心要藏起来,别人是很难一下找到的。默了一会儿,王鹿生又说:“我怀疑,铁英熊的失踪跟成睿有关。”
“跟他有关?”周培扬胃口又被吊了起来,或者说,王鹿生的说法跟他内心的猜测有几分吻合,他也怀疑姓铁的跟成睿这边有联系。
王鹿生又道,昨晚他查到另一条线索,去年六月,铁英熊的铁通公司跟专门向施工单位定向供应建筑材料的福能集团闹翻过,铁嫌福能的材料质次价高,想从别的渠道进购材料,这事哪能这么简单,福能绝对不答应。福能先是派业务代表跟铁接触,谈了几次没谈下来,铁口气很硬,一副拒福能于千里的样子。迫不得已,福能老总成然也就是成睿的姐姐亲自出马,据说两家吵得很厉害,铁英熊张狂到压根不给成然面子,还笑说她一个女人,也敢玩这行,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把成然惹火了,差点让手下绑架了铁。后来铁慑于成家的威力,还是乖乖接受条件,继续从福能这边拿货。不过心里却为成家记下一笔,伺机想找机会报复。
“等等。”王鹿生还在说,周培扬打断他:“你是说,这事跟成然有关?”
“有。”王鹿生这次说得很坚决。
“好,啥也别说了,你俩先出去,等我电话。”
二位没想到,周培扬会突然打断他们的汇报,再往周培扬脸上看,就发现他表情异常,有种骇然的东西。两人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周培扬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劫。
合上门,脸上的骇开始放大,大到怕人的地步。成然,福能!这可不是好兆头啊,永安大桥,难道真的另有内幕?周培扬头上起了汗,心里骤然发冷。姓铁的这人他太是了解,此人一旦撕破脸,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如果他真拿大桥报复成然,那可太可怕了!
干了这么多工程,经历的事故也算不少,还从未听闻哪起事故是故意整的!
福能集团!周培扬的思路一下又集中在成家姐弟身上。
如果说海东建筑业界有浑水,这浑水一大半是由成家这对姐弟搅的。而成家姐弟所以这么张狂,根还在罗极光这里。
福能集团是成睿旗下一家大型商贸集团,成睿除跟妻子罗希希握有万象外,自己还拥有几家公司,有些是明的,业内人士都知道。有些是隐秘的,表面上跟成睿无关,但聪明的人都知道,那公司其实就是成睿的。福能情况不同,这家以供应建筑材料和提供大型机械设备的公司,原来是海州市国有企业,十年前国有企业改制,成睿姐姐成然跟一姓田的老板合资将其买了下来,改制为民营,两年后姓田的退出,据传是遭成然胁迫,迫不得已走人,公司成了成然一人的。说是成然一人的,其实成睿在里面也起很大作用。这些年,海东省内建筑企业,不管大小工程,用料基本都由福能供给。福能在海东,近乎处于垄断地位。大洋每年跟福能发生的业务量,也在几个亿甚至十亿。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成然背后还有别人。
关于这个女人,坊界传闻多得不能再多,有些传闻简直令人出汗。此人不但神奇,而且控制欲极强,有时候接近变态的程度。当然,商业方面她绝对是奇才,周培扬跟她过过招,对她的评价是,难得的开拓型人才,有头脑有手段,有魄力更有魅力,说女强人一点不为过。就连陆一鸣,谈起商业经营尤其扩张来,对她也是赞不绝口。只是性格诡异,很难接触。
铁英熊跟她闹翻,等于是找死。
周培扬后背都出汗了,对永安大桥的感觉越发不好。必须得采取果断措施,必须!似乎瞬间,他明白过魏洁用意来,魏洁何以要将他带到自己住处,又那么急切地让他表态,抓紧善后,看来,永安大桥后面,真是有不少耸人听闻的黑幕啊。
他记起一句话,你永远别把小事当小事,这个世界上,真的没啥大事,所有的小事都是大事的开头,或者,小事即大事。
这方面周培扬真是有很深的感悟。那些风云一时的官场人物,商界英雄,有几个是因大事翻船?全是小事。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在公司,周培扬也一向强调,只有把小事做好,才有可能去做大事。细节决定成败,那些不注意细节不在小事上认真的人,注定会一事无成。而这样的人,大洋从不重用。
想完成家姐弟,周培扬的思绪又回到铁英熊这边。这人,不可小瞧啊。如果论背景论历史,铁英熊比罗希希他们还厉害呢。铁的父亲早年在海东,目前在北京养老。当年在海东政坛,铁父是非常了不起的铁腕人物,干过省长,后来又是省委书记。如今虽然远离权力中心,但他培养的人一茬接一茬,密密麻麻,分布在海东各个行业。如同紫荆山上的树,根连着根叶连着叶,铺排成一片。在海东,要说真正的大树老树铁树,就铁父一棵。如同他大名一样,铁树声。树是会发声的,树也会成精,何况他是一棵铁树!只可惜他生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说阿斗也不过分,不然,铁家可就是两代辉煌了。
铁英熊最早也在政界,当过永安这边的乡镇长,干过三年永安财政局长,本来是要提拔他当永安副县长,可此人心思永远不在工作上,更无心走仕途。用他的话说,走仕途是把双脚双手都捆住,累,也太缺少情趣。生活怎么能缺少情趣呢?仕途中的男人如同后宫里的太监,全是阉了的,这是铁英熊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别人不服气,跟他理论,说人家怎么左拥右抱,身边藏了一个又一个美女?铁英熊哈哈一笑,大谈他的理论。阉掉的是精神,是心,是一个男人对自由的向往。他们敢大声说话吗?不敢。他们敢在酒桌上发疯吗?不敢。不错,他们是有不少女人,可他们敢大明大摆带出来吗?不敢!他们是哑巴,是聋子,是一群阉了心灵的肉体动物。“啪!”一个耳光响在他脸上,铁英熊忘了,他家老爷子是这群人的代表。老爷子怒不可遏,指着他鼻子骂:“忤逆之子,忤逆之子啊。”
铁英熊的爱好有两个,一是女人,只要他铁英熊看上的女人,没一个能逃开跟他上床这一宿命,当然,有些女人是乐意跟他上床的。永安曾经传过一个笑话,说有家学校校车翻了,一车三十多个孩子住进医院,急需输血,结果孩子的爸爸全扑进医院,伸出胳膊抢着为自家孩子输血,奇怪的是没一个血型跟父亲相符。正好那天铁英熊也在医院,铁扫了一眼,冲医生说,抽我的吧。医生说去化验血,铁没好气地说,化什么化,我说能输就能输。谁也没想到,医院抽了铁的血,十几个孩子竟都能输。铁因此被誉为这些孩子的第二个爸爸。笑话虽是笑话,铁在女人方面的嗜好还有霸道,不只是永安人知道,就连周培扬他们也是时有耳闻。第二个嗜好是赌博。铁赌博成瘾,早在父亲当权时,那些围着他父亲转的人,为讨好铁家,就想着法子满足他。一来二去,铁这方面的瘾越来越大,以至于父亲离开权力中心那段时间,他因没地方去赌博或没人提供赌资,跑到县长那里大发脾气。县长居然真就怕,马上打电话叫来几个工头,陪他玩了几天。那时的铁已离开财政局,啥也不干,整天游荡在街头,宛若黑社会老大。那时的永安还是县,等永安撤县建市,铁在父亲的苦劝下,才成立建筑公司。铁父说,就算有人现在给我送钱,也得有地方收啊,总不能让人家直接把钱抱家里来?铁好像开了些窍,铁通公司应运而生。铁通公司一开始很是接了些大工程的,他父亲亲自出马给他揽活,揽了怕他不坚守岗位,铁父亲自上阵,帮他打理公司。阿斗总是阿斗,很难扶上马的,这是铁父的原话。铁通开头几年的确赚了不少钱,但都让铁英熊拿去赌了。香港、澳门,哪里过瘾他往哪去,不管啥钱,只要一打到账上,他就敢拿去赌。铁父为此气得住了两次院,差点将命丢掉,后来放手不管了,任他作践去。没了父亲做靠山,铁英熊稍稍收敛了点,开始将心思放到了公司上。赌博是少了,对女人,却总也少不下,而且……
这个世界上,不正常的人太多,他们往往能比正常人左右得了局势。罗极光前些年的升迁,跟铁父铁树声无不关系,这也是铁英熊现在还敢称雄的缘由之一,他总是有理,总觉得罗极光这些人,应该回报他,应该格外对他关照。哪儿稍不舒服点,他就会以他的方式来报复。
乱想半天,周培扬猛地抓起电话,打给刚刚出去的王鹿生。
“鹿生吗,刚才那事,不用再查了,马上停下来!”
王鹿生显然有点意外,周培扬出尔反尔,这样的情况非常少见。又不放心地问过来一句:“董事长,我又找到新线索,不如……”
“照我说的做,立即停止,这事你要完全忘掉,对谁也不能提!”周培扬的音量高了不少,像是在发火。他不是冲王鹿生发火,是冲自己。
好险啊,幸亏醒悟得早,不然,这次就把祸闯大了。
“把这事忘掉,跟谁也不能提!”他又冲自己狠狠重复一句。
周培扬倒在椅子上,脑子里再次涌出很多事,很多人。外人都说他风光,可是只有他知道,他们这种人,是活在夹层里的夹心饼干。上面和下面,官方和民间,他们都能伸进去腿,但也只能伸进一条。说风光,也真算得上,天天酒桌上跟领导吃,跟领导喝,跟领导舞。别人不知晓的,他们最先知晓,别人见不到的,他们最先见到。各种机密各种趣闻,要多少有多少。可真要说风光,全又是别人的,他们不过是见证者,帮助实施者。而且这种风光是有代价的。比如说秘密,他们原本不想知,可不知道这些,你就无法在河里迈步。每一项工程背后,牵扯进无数秘密,无数关系,不把这些理清,你连门都进不了,更别提挣钱。可理清了,你就被绑架,就成了秘密中的一员,成了链条上一个环节。你干的是工程,按说工程跟个人关系毫无关联,但在这片土地上,联系大得很。你是谁的任上干的,干的是不是政绩工程,你的工程给人家添了多少彩涂了多少色,这些,全是学问。一旦你跟这些工程扯上关系,自然就跟人扯上关系。人的关系恰恰又是最扯不清的。周培扬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到底是谁的人?在他看来,他就是他,大洋公司老总,一个一心要干实业的人。但在外界,不管是同行还是官员们,给他贴了无数标签。这些标签到关键时候,就成了符,成了咒。要么成为别人提携你帮你的理由,要么,就成为冲你下狠手的罪证。
周培扬觉得,此事应该跟陆一鸣碰碰。每每困惑的时候,周培扬就会想起陆一鸣。陆一鸣似乎成了他心灵导师。电话拨了一半,忽又停下,他想起了魏洁,想起了那套房,还有陆一鸣突然放手的工程。
算了,这电话还是不能打。思虑再三,周培扬还是决定自己解开这团乱麻。他抓起电话,直接打给行政部。
“马上通知在家各位,开紧急会议。”
半小时后,公司会议室坐满了人,周培扬脸色阴沉,情绪也显得激动。会上他没多讲什么,时间不容许他啰嗦,也没必要啰嗦,抓过话筒,直接下达命令。
现在我宣布两件事,希望各位能站在公司利益的高度,即刻行动,不得延误。第一,公司立刻抽调人员,至少二十名,由副总经理朱向南带领,迅速赶赴永安,到永安后找副市长魏洁,听从魏市长调配,配合永安方面做好事故处理及善后工作。大家务必坚持一个原则,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切忌造谣传谣,一切行动听指挥。第二,公司这边马上成立另一个工作小组,由季副总带队,对公司各个项目部、工程部以及各生产单位,包括地产业,展开一次更细致的安全生产大检查。动作要快,力度要大,措施更要积极得力,要抢在别人之前,把该做的工作全部补上去。
交代完这些,周培扬问:“明白我的意思不?”
与会者一个个纳闷,一是这会开得很诡异,二来昨天周培扬还稳坐在那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仅仅一夜,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他们甚是不解,大家全都发呆似的盯着周培扬看。副总季少强第一个醒过神来,他从周培扬变了色的脸上捕捉到另一种信息,暗叫一声自己迟钝,跟着就表态:“我们马上行动,一定按董事长要求的去做!”
旁边坐着的朱向南也跟着醒过神,前一天会上主张不善后的正是他,现在他明白自己错了。
“董事长的意思我懂了,我马上抽人,请董事长放心,我们会不打折扣地完成任务。”
周培扬又交代几句,确信两位副总领会了他意思,这才宣布散会。
重新回到办公室没两分钟,门被敲响,进来的是行政部经理,后面还跟着一位。周培扬抬头一看,见后面那张面孔有几分熟,年轻、漂亮,且带着某种气质。忽然记起,这不就是早上瘦湖公园见过的那张脸吗?
“你们……”他问行政部经理。
“这位杨小姐要找董事长,说是来应聘的。”行政部经理道。
“应聘?大洋最近没发过招聘信息吧?”
“没有,不过杨小姐说……”
行政部经理话说一半,让身边的女子打断。
“还是我自己向周董介绍吧,我叫杨小炼,英国留学回来两年,之前在英国一家投资公司做业务经理,今天是慕名而来,想在大洋谋一份差事。”
她口齿伶俐,落落大方,不像一般应聘者,丝毫紧张也没,倒让周培扬见识到了外资女白领的过人风采。
“可大洋没有空缺的职位,如果有,我们会发布招聘信息的。”周培扬说。
“是吗?”杨小炼并没因周培扬的拒绝受打击,依旧淡定自如地站在那,脸上是超强自信。
周培扬觉得这女孩有意思,眼神示意一下行政部经理,行政部经理知趣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两个,周培扬说:“杨小姐看来很自信,这是外资锻炼的吧?”
没想杨小炼说:“我有自信吗?我倒觉得,董事长身上才有一股超级的镇定,不过也夹杂了拒人千里的冷傲。恕我直言,作为一家大集团的掌舵人,这种冷傲不好,会让别人对你打负分。”
“哦,这话我倒是第一次听,请坐下谈,愿闻其详。”
“不敢,我还是站着吧,站着我更从容点。”杨小炼矜持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来。
周培扬目光一动,旋即又避开。
“那么请问,杨小姐是从哪个渠道得知大洋要用人,大洋又有什么岗位适合杨小姐?”
“哪个渠道暂且保密,不过请周董事长放心,我绝不是贸然而来,之前肯定是做过功课的。至于哪个渠道,就要看我跟大洋的缘分了,我在英国读的是企业管理,研究生学的是金融,实习是在英国一家银行,后来在投资公司,重点负责的是大客户。当然这些都不说明什么,依我对大洋的了解,大洋至少有两个岗位适合我,一是融资,说句董事长不高兴的,大洋的资金链很不乐观,当然,这是建筑行业普遍存在的问题,不过相对于大洋来说,资金方面的风险更大,不知我说的对不?”
周培扬没表态,而是用鼓励的目光示意杨小炼继续讲下去。
“另外一个呢,我个人认为是财务。”
“哦?”周培扬抬起了头,目光比刚才更兴奋。要说大洋的财务,是周培扬最为头痛的。财务向来就是大洋的短板,这也怪他,开始创业时,总以为建筑这一行,用不了什么财务。等到公司规模扩大,项目越来越多时,财务管理混乱的毛病就突显出来。虽然周培扬在这方面下过不少功夫,但大洋似乎在这点上先天不足,总也解决不好。孟子坤出事后,周培扬三番五次请谢婉秋来,就是想彻底改变财务管理状况。但是谢婉秋在传统国企干久了,虽然是会计师,但在具体工作中要么表现得刻板教条,甚至僵化,要么老拿国企那一套强行往企业里灌。周培扬要的不是这些,现在搞企业,哪能死板啊。他跟谢婉秋讲过不止一次,要她灵活点,财务是企业的灵魂,财务不灵活,企业就得僵化死。谢婉秋一句也听不进去,不时地还要教育他,少动那些歪脑筋,她谢婉秋在大洋一天,就不容许歪门邪道在大洋存在一天。
“不许,明白不?”谢婉秋一本正经跟他道。
见他面无表情,谢婉秋又说:“我是为你好,我在国企的时候,两任老总都进去了,为什么,就是因为做假账黑账。财务不但是企业经营活动的记录,更是一杆秤,能称出企业的良心。”
企业的良心。这是谢婉秋经常挂嘴边的话。
但是周培扬要的不是良心,他不是没要过,刚创业那会儿,他正经得要死,一点雷区都不敢闯,结果呢,差点饿死。后来周培扬明白过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坚守,你如果想做一个老实人,那你就甭想发财,更别想干成什么事。干事的前提就是破,就是敢越雷区,在雷区里行走,且不被雷炸死,才是这个时代需要的本领。试问,如今哪家企业不在财务上玩花样做假文章。你不玩制度就会被制度玩死,你不越雷池就会被雷池淹死。
可谢婉秋不这么想。在她眼里,原则比一切高大,她是这个世界最讲原则的人。
周培扬动过不止一次念头,想把谢婉秋换下来,可是,每次只要一提,谢婉秋就……
他现在甚至后悔,当初就不该请她。
“讲下去。”他冲杨小炼说。
杨小炼却卖起了关子:“对不起周总,财务是一个企业最高的机密,我不能乱评论。我只是想表明,如果有机会,让我为大洋服务,我会让大洋走得比现在更快。”
“你是说……大洋现在是慢车?”周培扬问的本来不是这句,他是想就财务说下去,一听杨小炼卖关子,便也顺势变了话题。
这女子非同寻常,他得留点神。
“不只是慢车,很有可能会开倒车。”杨小炼重重道。
周培扬像是让人喂了一根鱼刺,卡在那里,半天张着嘴,却吐不出话。末了,他用另一种方式回击:“杨小姐的警告我收下,不过大洋真没合适的岗位给你,对不起。”
杨小炼显然没想到周培扬会给她来这一手,一时有些傻,不过很快又淡定下来。
“没关系,就当我是投石问路吧,但愿哪天周总能记起我,杨小炼随时为大洋效力,打扰了。”
说完,不等周培扬明白过来,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狠!杨小炼走了很久,周培扬才重重吐出这字。这一天,这个神秘来客给周培扬留下了极深极奇怪的印象,他在纸上写下杨小炼三个字,脑子里再次浮出早晨瘦湖公园看见的那个朦胧而透着神秘气息的年轻女子。
她到底是谁,到大洋来做什么?
发了一会儿呆,周培扬忽地记起一件事。我得去趟瘦湖。他冲自己说。抓起手包,离开办公室。
出了总部大门,脚步往马路对面走。穿过天桥时,他给陆一鸣打过去电话。这也是斗争的结果,不管陆一鸣跟魏洁什么关系,也不管陆一鸣还有多少事瞒着他,但对陆一鸣,他仍是改变不了看法,还是想听听他的意见。
这个世界上,要说周培扬服谁,过去是孟子坤,孟子坤不幸遇难后,就成了陆一鸣。不是说陆一鸣比他高多少,而是陆一鸣看问题的角度,向来跟他不同。如果说他是理想的,陆一鸣就是现实的。如果说他是偏激的,陆一鸣就是中庸的。总之,他身上所有缺点,陆一鸣都用另一种性格弥补了。更重要的,作为中铁四局一把手,陆一鸣掌握的信息远在他之上,尤其从高层那里获取的信息,更是他不能比的。关键时候,陆一鸣给他透一条缝,哪怕三两个字,就能让他少走许多弯路。
电话通了,却没接,周培扬挂掉。这种情况证明对方不方便接听,不能硬打。果然,还没走过天桥,短信就来了,陆一鸣说他在开会,会后联系。
周培扬合上电话,放松似的舒了口气。
天桥上人很多,卖小玩具的卖化妆品的还有卖那些稀奇古怪的小产品的有不少,挡住了去路,行人只好往两边挤。
进了公园,有人跟他打招呼,也有人冲他远远微笑。若在往常,周培扬会还他们以微笑,但今天不行,刚才在办公室发呆,他突然想到另一个人物,所以急着回别墅,是周培扬有个习惯,不同事情要在不同场合去处理。有关此人的一切事还有记忆,周培扬从不带进办公室。或者说,他跟这人的关系,不是办公室里能呈现的。
此人叫佟国华,跟此人能扯上关系的一家公司,叫华隆国际!
华隆国际是周培扬一个巨大的痛。也可以说是他经商多年犯过的最大一个错误。现在,它是周培扬还有大洋的一个禁忌。
人这一辈子,真心不容易。你想自己走得端点,走得正点,不容易。人不是一个独立的存在,人是跟社会搅在一起的。你的每一步,看似是你自己迈出的,其实是别人挪开了步子。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脚,到处都插得严实,别人不挪,很可能你插不进去。但挪脚是有代价的,没有哪只脚会无缘无故为你而挪。这叫行走的代价。做人如此,做企业更是如此。一个企业的成长,团队还有掌舵者的努力固然重要,但社会机遇,成长空间以及环境同样重要。企业需要适合它发展的环境,需要空间,需要平台,需要政策,需要各方力量的扶助。也需要掌舵者和团队运用智慧,将各方力量统筹起来,变为一个力量源。但是力量往往不都是正面的,冷的邪的阴的暗的,会一同朝你涌来。企业做到一定规模,就等于将自己置身于众人包围之中,很多莫名其妙的手,会不定期地朝你伸来,你拒绝不了也不敢拒绝,因为这些手都不简单。
有时候周培扬也想拒绝,这样搞企业太累,不发展不行,不壮大更不行。可发展了壮大了,企业的负担反而更重。仅是索取倒也罢了,顶多损失点利润,有时候人家根本不是索取,是给予,是向你送钱。可你真这样理解,就大错特错。人家不过是借道,让那些钱在你企业里走一遭,然后悄无声息地转走。暗规则!搞企业你要面对太多的暗规则,你要习惯于玩这类规则。周培扬一开始是热衷的,乐此不疲,为此还常常得意,认为自己玩得不错,如鱼得水。那个时候妻子木子棉就警告过他,周培扬,别太得意,夜路走多了会撞见鬼,独木桥过多了,一只脚就在桥下。周培扬哈哈大笑,笑木子棉胆小,更笑木子棉迂腐。
“鬼?我周培扬这辈子就喜欢跟鬼打交道,我是钟馗,专门捉鬼的,信不?”
“信,我当然信,你周培扬是谁啊,人见了人怕,鬼见了鬼躲,厉害。”木子棉酸溜溜道。
那时候他跟木子棉的婚姻还没出问题,或者说,问题还在潜藏期,那时候凡君还活着,关于木子棉母亲那件事,已被岁月冲淡,木子棉也很少提及。木子棉因为出了报社那档子事,赋闲在家,算是靠他养活,说话做事还给他留面子,不会把话往绝里说。但是木子棉对他的春风得意,显然持警惕态度,时不时要吹些冷风。周培扬认为木子棉是嫉妒,不平衡。她怎么能平衡呢,一个曾经强于他的人,一个也曾呼过风唤过雨的人,还是女人,现在窝在家里,靠男人养活,她当然不平衡。
周培扬不计较。他怎么会跟木子棉计较呢?他一再跟木子棉说,你是我老婆,让你过上体面日子是我周培扬义不容辞的责任。放心吧老婆,再玩几票,我就收手,认认真真干企业,做一个让你放心的人。
木子棉一开始不说啥,听多了,会冷不丁问上一句:“我这就叫体面?”周培扬略一思忖,马上道:“算,当然算,你不体面哪个还敢体面?”
“哦,体面。”木子棉长长哦一声,并不跟他多争,目光投向窗外,做思考状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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