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乾京城头的风沙中,摇摇摆摆如堕九幽冰窖,眼看英招争抢蚕食忠士的尸身,自己却无能为力,心中痛苦已极,眼前一黑,险些从垛堞口栽出城外。
众将急救到箭楼,而他的神思已有些恍惚。
为何在自己前进最关键的时刻总是有这妖物作祟?
难道真是上天不容我高犁文?
若是不容高犁文,奈何叫这许多人陪葬?不如降一暴病死了的干净。
越想越是心灰意冷,越愁越是志散心碎。
他又记起了数月前常余自百越寄给他的密信,小朋友真真切切地预警自己的大凶之日竟是如此个凶法,自己竟对这事没有十足的重视,抑或说,深心中压根没把他的话当真。
可即便自己信了,这英招怎么防备?如何破解?绝望一上来,登时又没了心气。
迷糊了良久,灵犀突然一闪。
常余一介书生,如何能够勘知六月十二大凶,除非有司天监象天的真本事,他若有如此能耐,兴许也能参破破解英招之道,说不定还能窥探吾之命运。浑浑噩噩之中,他已存了寻找常余的心思。
靖王的状态暂时无法指挥全军了,军师夏无名依制接过帅旗。
他先传令火速预警寂磬等河北四镇及谷地诸领,预先做好坚壁清野据城防守的准备。
再令沽淐港东海舰队做好起航准备,乾京一旦不守,立刻从海路撤往薛黄港。
最后在窦冠奎的提醒之下找到一名原钟玄赤锋军百长,仔细询问于战抗击英招的阵法,传令全军昼夜演习。
英招妖军并未留给乾京太多的喘息时间,次日风沙已停,午前,金毛英招王率大部队同先驱队会合,看着这个比木鳖城大五倍有余的城池,想象着里边的“肉山尸海”,所有妖物士气大涨。
仍旧没什么战术,完全依靠英招堆叠成山,一尺一尺朝乾京城头涨了上来。
守军拼死抵抗,战至傍晚,虽然损失惨重,但未叫英招攻破城头。
就在乾京城恶战之时,东北二十里外的沽淐港也是一团紧张。东海舰队进入战备状态,水兵步卒像蚁群一般在码头杂而不乱地筹备着。
深水港南边的海堤之上,一名佝偻的老者钻出一艘小船的船舱,他望了望没入山影中厮杀的远城,又举目看了看厚霞与层峦夹缝中即将沉没的夕阳,一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河北苍生,单某有罪,此番若不牺牲小我,难救大众,黄泉路上某再向诸位请罪吧!”
老者慢慢直起腰杆,晦暗的眼瞳幽幽放出玄光,他仍在喃喃自语。
“胡兄啊胡兄,你所测半分差错也没有,老伙计们都错怪你了!常余啊常余,和你的约定恐怕要失信了!”
他双臂缓缓抬起,平静的海面慢慢变得焦躁起来。
“鹿兄啊鹿兄,原来你救我一命是为今日之使,你已化为清风逍遥自在,留我残躯,怎能不为天下苍生竭力!且等我一等,今昔可以化作云雾了。”
老者两支枯细的胳膊高高举过头顶,东风嘶嚎呜咽,海堤外漆黑的海面越来越狂躁,泛着一团团白沫冲打堤坝。深水港的舰队刚刚开出防波堤,给这突如其来的浪潮又逼回堤内。
老者猛一挥臂,一堵大浪打上堤坝。
再一挥臂,浪峰更加汹涌。
随着老者不住向前挥臂,海浪一浪高过一浪,巨大的冲击力狠狠地拍打海堤。
海堤终有年久失修之处,在大浪不住地撞击之下,先是裂开一道缝隙,接着缝隙越裂越大,终于溃破。
高于地平线一丈多的海水施加给海堤以巨大的压力,随着沉闷的一声巨响,沽淐港南大堤溃决。
浑浊的海水携万钧之势冲下陆地,一路毁天灭地,朝着地势更低的乾京城冲去。
乾京城下惨烈的厮杀声登时被东边传来的滚滚洪雷压过,人妖两军已顾不得打斗,看着一条黑龙席地卷来,尽数呆在当地没了应对。
洪流浪头,立着枯槁的老者,他似站在一头洪荒巨兽的头上,手指何方,巨兽就冲向何方。
汹汹海啸似山崩似狂雷,飓风已不知是助它而起还是因它而生,风卷浪涌,铺天盖地撞向城外的英招妖军。
天因地动,雨因潮起,一时间,浓云化作暴雨,瓢泼着助力陆地上的洪流。
在海啸巨大的冲力下,乾京城东北角垮塌,海水倒灌入城,阖城如入水牢。
不过全城军民无不庆幸,这逆天之力将城外的妖物冲得一干二净。
海堤溃破过大,海水疯狂倒灌,使得整个沽淐港至鹿猩山东形成一条宽阔的大河,海水撞到猩山折而向南,一路冲刷,齐齐汇入咽罗河中,半个河北几近一座大岛。
直等到落潮,东海舰队官兵方才匆忙补堤,补了又溃,溃了再补,反反复复半个多月方才堵住缺口。
至此,残余的英招军虽然凶残依旧,一时之间却也无法越过这既宽又深的水路,只好将胃口重新投回北方,西望觊觎红原城去了。
大宁北境一时烽烟四起,东有英招,中有伏羲,西有梼杌,妖物似从地狱裂缝中钻出来一般成群结队,袭扰村庄,攻击城镇,黎明百姓葬身妖口的何止千百,钟玄朝廷左支右绌,已顾不周全。
天灾之下必有人祸,一时盗贼蜂起流寇纠集,咽罗河北一片焦土,放眼北疆,除了河北、谷地能够坚壁清野,也就属西北听雷城还能自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