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柔显然早有筹备,闻言微微一笑,轻轻拍手,只见青衣小婢走上前来,周柔对常余道:“这是咱们遴甄坊的小丫头,叫竹声,周柔知道公子一人在京里,左右没个人服侍,就让竹声给公子当个丫鬟,伺候公子饮食起居。”
竹声低着头红着脸站到常余身旁,周柔又对竹声说:“以后你就跟着常公子,尽心尽力地服侍。”竹声轻轻点了点头。
要搁在平时,常余万不敢接二连三地收礼,但今晚酒壮怂人胆,又被众人一顿吹捧,人早已飘上了云端,本来白天他就时不时地幻想青衣小婢,此刻周柔竟将竹声送给自己当丫鬟,斯情斯景便似良宵美梦一般,心里边自然一万个乐意,不过毕竟他还没醉糊涂,灵台尚存一丝清明,嘴上还是极力推辞的。
这边周柔执意要送,老于世故的盖衔金劝常余道:“周老板美意,常公子再要推辞那是瞧不起咱们几个啦!大家看这样如何,竹声姑娘也不用给常公子当丫鬟,常公子认竹声做妹子,竹声认常公子做大哥,妹子照顾哥哥,那不是天经地义嘛!”。
蒯大煽风点火:“常老弟你什么都好,就是扭扭捏捏,没个男人气概,答应了掉块肉啊?”这边刘得川也劝,常余熬不过,稀里糊涂地和竹声共饮,算是认了兄妹,一眼扫过秦簪,她挂了一张冰霜脸不向这边看。
周柔接着说:“刘兄手下管着水生金几百号弟兄,盖兄挥手就是万两黄金,蒯大又管了常公子今后的肉食,周柔就送一礼,显得我这做东的太小气。拿来!”竹声回身取来一个锦盒,周柔打开,拎出一张薄纸,“这是这套院子的地契,房子不大,但好歹算个家,今后就是公子的了。”
盖衔金大指一挑,啧啧称赞:“周老板果然是女中豪杰,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就京城中这么一套独门独户的小院,我再拿十根金条也换不来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在旁边夸赞调侃斗嘴,常余已然晕晕乎乎,喧闹听着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又像是在梦里,从昨夜踏入遴甄坊便开始做梦,自己一个穷小子做这样的梦真是奢侈,不如赶快醒来吧,赶快醒来吧!想着想着,常余竟趴在桌上睡死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常余醒来,脑袋里仍是一团浆糊,他坐起身定了定神,看到窗外树影婆娑,辨出自己是在二楼卧室。身上已然换了一套崭新的内衫,床头放着洗净的外套,他略感不妙,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确定自己是醒着。转头看到桌上的房契、灵丹和金条,一时呆了。
楼板响动,竹声上了楼来,她换了一件淡粉长裙,脸上微微含羞,对常余道:“哥哥睡得可好?午饭已经做好了,哥哥下楼吃饭吧。”
常余蓦然心惊。自己竟在外过了一夜,又收金条又收房产,还认了一个娇滴滴的“妹子”。这些人只是初识,底细不明,却如此重礼,环环都扣着颖王,先不说颖王到底对自己有何企图,这事万一叫老师知道可如何是好。再一看身上的内衫,八成是给这小姑娘换的,自己岂不全给她瞧干净了,他一张薄脸腾地从头皮烧到了脖子根,可后脊梁骨却有一溜冰水滑落,宿醉也醒了,他左右觉得不妙,突然赖性暴发,二话不说,套起外装下楼就跑。
如此情景惊到了竹声,看常余跑走,她不知所措,脑中猛然响起周柔那句“跟着常公子”,拔脚下楼跑去追常余。
常余一阵狂奔,出巷子后放缓脚步,认准出城道路,心想得赶快回去,再编个什么谎话把老师那里蒙混过去。忽然听得身后有脚步声急急追来,回头一看竟是竹声,吓得他撒腿就跑。常余爬山惯了,发开性子奔跑,自以为可将竹声甩开,可竹声自幼在遴甄坊练过苦功,脚力也是不差,竟能紧紧跟着常余。路人纷纷侧目,以为是谁家小媳妇儿追打汉子。
常余见甩不脱竹声,找个人少的街角停下,气喘吁吁地问她:“你干嘛跟着我?”
竹声也是香汗淋漓,“哥哥你这是干什么,干嘛躲着竹声?”
常余一时语塞,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哎呀!总之你别跟着我就是了,我要回司天监。”
竹声一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哥哥可是不要竹声了?可是竹声哪里做得不好么?”
常余急得直甩手,忽然向竹声身后一指:“你看那是谁?”竹声回头,常余转身撒腿就跑。
竹声什么也没看到,再一回头,常余已经跑出好几步,顿时委屈地哭了起来,脚下却不委屈,又向常余追去。
二人一个跑一个追,常余尽管走街串巷,可就是甩不掉竹声。竹声在后面边哭边追,竟是一路追到了司天监。常余本想躲进司天监,门卫自会将竹声拦住,谁知在大门口偏巧碰到了几个同窗,他们见自己风风火火地跑来,立刻拦住。这一下常余进不了门,竹声可是追了上来,一把扯住常余的袖角呜呜咽咽。
几个同学惊得呆了,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见常余神色极为尴尬,甩手想摆脱这个女子,但这女子虽然哭哭啼啼,手劲倒是不小,常余怎么甩也甩不掉。院里的人听到院外喧哗,都跑出来看热闹。常余这下难堪到了极点,丢人丢到家门口了,他咬牙切齿地对竹声说:“快放开,这是司天监,你不要缠着我!”
竹声抽泣着道:“哥哥是不是不要竹声了?”
常余彻夜未归,此刻和个小姑娘黏黏糊糊拉扯不清,众人在一旁看热闹,一下似是明白了什么,几个好事的男同学开始添油加醋吹口哨喝倒彩了。这时府前大道銮铃响处停下一辆马车,车帘一掀,露出云大山的脸。众人一见天尊,纷纷作鸟兽散,只留下窘地红里发紫的常余和哭得梨花带雨的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