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若论起收买人心之策, 君少优自觉不会差于旁人, 只因他最初亦是平民出身,自然能了解清贫之人所想所需,这些经验体会可不是庄周这等天潢贵胄能明白的。所以在上一世, 君少优凭借这种体贴入微,周到细致的关怀拉拢无数寒门子弟。只可惜当时的他将大半精力都放在帮助庄周笼络世家勋贵身上, 对于寒门子弟的拉拢援助只是随手而为,并未真正用心。这辈子他吸取教训, 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将陈陀打发出去办事后, 君少优在书房内沉吟半日,执笔写算。两个时辰后又派人去他名下的酒肆茶坊传话,将几位管事召过来。开口吩咐道:“自明日起, 凡有进京赶考, 参加明年恩科的举子士人来咱们名下的酒肆茶坊消遣,只要能拿出凭证来, 酒菜费一律减半。我还准备在茶坊后头另辟出一个幽静的院子, 用来安放一些经史典籍,以及历年科考的考题问卷并录取进士的案卷来,免费为前来的举子士人开放。这件事情交由你们去办,切记要维护好这雅室的秩序,既能让前来的士子们安心读书, 又不能得罪了他们才是。”
几位管事面面相觑,躬身应下。
其中那茶坊的管事崔泉忍不住问道:“敢问主子,咱们做这样的举动是以主子的名义去操办, 还是以永安王府的名义操持?”
君少优摇头笑道:“都不是。”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众管事一眼,开口说道:“开恩科举士,此乃天家恩德。咱们这小打小闹的举动,也不过是为了迎合上意。永安王爷是陛下最器重喜爱的大皇子,自然要为陛下分忧。今儿这事情,也是陛下的主意,只是交由我等实行罢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光如此,就连这修葺雅院供学子读书之事,我也是要和陛下禀报的。所以你们在此前切不可走漏风声,以免横生枝节。”
几个管事恍然大悟,立刻躬身应道:“主子放心,我等明白了。”
君少优满意非常。又将自己刚刚写过的策划书分发给众人,仔细嘱咐一番事关重大,务必谨慎小心等话,方才让众人离开。
这时候天色以过午时,早上的大朝会想来也该散了。君少优沉吟片刻,换了出外的衣衫冠带,进宫给永乾帝请安。
永乾帝在接到君少优的请安折子时竟有些意外。只因君少优自嫁入王府后,虽不说深居简出,但进宫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向来是个安分守时的人。换句话说,此人这会儿过来,定然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想到君少优时不时弄出的一些叫人意外的小动静,永乾帝饶有兴味的挑了挑眉,吩咐一旁侍立的掌宫内相,亲自将人引进来。
少顷,君少优安静入殿,躬身叩拜道:“臣君少优见过陛下,陛下圣安。”
永乾帝笑着让君少优起身,开口调笑道:“麟儿刚刚下了朝会,这会子应该在兵部当差。你这会儿过来,是见不到他的。”
君少优不妨永乾帝促狭至此,不觉一愣。旋即说道:“启禀陛下,微臣此番前来,是有事禀报。”
永乾帝并不意外,笑眯眯说道:“你有何事?”
君少优抬眼看着永乾帝,支支吾吾道:“其实是有件事情请陛下帮忙。”
“哦,很少有人开口请朕帮忙办事的。”永乾帝觉得君少优这话新鲜,不觉笑道:“你胆子倒是不小。”
君少优嘿嘿一笑,露出些许羞赧。
永乾帝难得跟人聊的这般轻松,神态惬意的摆手笑道:“有话直说便是。冲着你这份胆量,只要朕不为难,允了你就是。”
君少优闻言,暗中翻了翻白眼,只觉得永乾帝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这天底下的事情有多少能让皇帝觉得为难的?或者说这天底下又有多少事情是皇帝觉得不会为难的?
然而心中腹诽,君少优还是将此前考虑酒肆茶坊之事如此这般和盘托出,末了腆着笑容说道:“酒菜钱减半一事倒还好说,搜集寻常经史典籍一事也算好办,只是这历届科考考题并高中进士案卷一事,着实超出微臣的能力范围,还请陛下帮我。”
永乾帝深深看了君少优一眼,半日不语。
君少优维持着一张天真热忱的笑容,纹丝不动。
最终永乾帝开口说道:“开放历年考题并士子案卷给未考中的举子研习,这可是我朝建朝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君少优开口笑道:“可是这件事情于国有益。”
永乾帝不动声色道:“虽于国有益,却也会狠狠得罪一批人的。”
至少会得罪那些试图以科举掌控朝廷取才的世家官宦。
大褚朝科举纳贤,虽然明面上讲得是不分贵贱,不分世家寒门。然则世家绵延几代,家中藏书甚多,平日耳濡目染的机会也比寒门子弟多矣。如今君少优想出修葺雅院的法子来,分明是想给寒门子弟一个进学研习,结交朋党的机会。相信若此事能延续下去,将来寒门一脉必定能拧成一股绳,对于世家来说,可就不美妙了。
不过对于永乾帝来说,能多得一脉势力薄弱必须由帝王支持才得以存活的势力棋子,当真是再美妙不过。连带之下,永乾帝对于发起此事的君少优也青眼有加。当然,在交付信任之前总要考察一二才是。
君少优对于永乾帝的思量亦是心知肚明,一脸认真的说道:“微臣只知忠君护主,只要对陛下有益,微臣万死不辞。”
永乾帝打量君少优半日,突然问道:“你此番觐见,麟儿可知道?”
君少优脸上飞快的闪过一抹令人不易察觉的异色,脱口说道:“微臣来得急——何况王爷此刻还有公务要办,等王爷回府之后,微臣会跟王爷说明此事。”
也就是说此刻还没有跟庄麟通气。永乾帝联想到君少优之前闪现过那一抹异色,不觉心中一动。长叹一声,开口说道:“当日麟儿非要娶你为妃,其实朕心里是不愿意的。这世上哪有父母不想看到儿女成家立业,子嗣成群。然而麟儿自幼被我惯坏了,性子执拗坚持。我虽为人君,却也是人父,爱子心切之下,竟也拗不过他。到如今见了你的惊才绝艳,忠心耿耿,更不知当初之举是对是错。”
君少优眨了眨眼睛,诚惶诚恐的跪地说道:“微臣惶恐,微臣有罪。”
“你有何罪。”永乾帝苦笑着摆了摆手,说道:“若说有罪,也罪在你太过出众。朕知晓麟儿眼力不俗,你能得他仰慕,必定是有超脱旁人的地方。然而朕如今方知,你之才学竟然至此。希望你不会因此时际遇而怨恨麟儿才好。”
君少优脸上闪过一抹恍惚,低头说道:“微臣不会。”
永乾帝居高临下一目了然,沉吟片刻,开口说道:“你之前提议之事,朕允了你就是。”
君少优脸上闪过一抹狂喜。永乾帝又旁敲侧击暗示几句,方才示意君少优退下。
君少优一路难掩兴奋的出了皇宫,直到坐上马车确定四周无人了,才撤下一脸灿烂的笑容,轻笑不语。
太极宫中,永乾帝静静听着掌宫内相魏静忠的禀报“……永安王妃看起来很是高兴的模样,出了太极宫便直接坐车回府,并未去后宫给宸妃娘娘请安,也未曾去兵部见过大皇子……”
永乾帝微微皱眉,魏静忠窥着永乾帝的神色,小心翼翼说道:“王妃娘娘难得进宫一趟,却没递牌子给长极宫。这事儿若是让那位主儿知道了,恐怕要不高兴呢。”
永乾帝轻叹一声,漫不经心说道:“虽是婆媳之间,但究竟男女有别。少优此番孤身进宫,却没递牌子给后宫,想来也是有此顾虑。”
魏静忠见状,躬身笑道:“圣上英明。老奴原还有些想不明白,如今听圣上这么一说,老奴也明白了。”
永乾帝闻言,伸手拿起龙案边上的杯盏啜了口茶汤,杯盏凑近嘴边的瞬间,掩去一抹细不可查的笑意。
晚间庄麟回府,两人在净室洗漱时君少优趁机将白日之事和盘托出。庄麟一面趴在君少优身上同君少优耳鬓厮磨,一面开口窃笑道:“你这人真是……算计了我一个人还不够,连我爹也要算计。”
君少优嗤之以鼻,不屑的说道:“他若没有此心,我也算计不到他。他若真有此心,你虽免不了伤怀,却也能更加清醒,换来的实权便宜也算是对你的补偿了。如此两全其美,岂不有益?”
庄麟闻言,长叹一声,开口说道:“帝王之道在于制衡,陛下就算有这般心思,也属平常事。”
君少优淡然说道:“正是如此。历朝历代文官武将总不相容,难说不是为了迎合上意。我如今有心拉拢寒门文人,总要让陛下放心用我才是。此举虽有些小人之嫌,但先小人后君子,总好过咱们君子被小人算计。”
庄麟见状,忍不住笑道: “若论口舌之辩,我自然说不过你。你总是最有道理的。”
君少优不以为然,直接说道:“也不知道是谁,总是一句半句就将人噎的半死。”
“那是因为你在女人的事情上向来不清醒。”庄麟耸了耸肩膀,见君少优又有恼怒之意,连忙凑上去与君少优亲吻缠绵,温热的洗澡水在两人的动作下荡出波波涟漪,一室如春。
翌日早起,君少优与庄麟洗漱过后,大丫鬟秋芙亲捧杯盏为两人布菜,伺候饭食。这活计原本是府内二等小丫头子的职责,如今秋芙郑重其事做来,肃容说道:“奴婢跟随主子多年,今儿想最后服侍主子一遭,以谢主子对奴婢的良苦用心。”
君少优沉默片刻,看着眼前身裹绫罗,头插珠翠,打扮的异常伶俐秀气的秋芙,轻叹一声,道:“自今日起我送你回护国公府,以后的日子你要自己警醒着。要精心服侍夫人,只要夫人开心,以后有你的好处。”
秋芙低眉敛目应道:“奴婢明白。奴婢回府后,定会竭尽全力效忠主子。”
君少优听见秋芙口称主子却不称夫人,心知这人必定又要重蹈覆辙,虽懒得计较,念在主仆一场的情分上,也忍不住提点道:“所谓主仆不侍二主,这世上没有人会喜欢摇摆不定的人。你自觉聪明,却不能将旁人当傻子来看。做人做事要懂得一心一意,从一而终。 你既然做不到后一条,前一条的好处切不可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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