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卜说得轻松,毛刺儿却不能不怕。
手榴弹不是刀,刀子一刀扎下去顶多死一个,而手榴弹一拉弦儿,“轰隆”一声响,瞬间就得躺下一大片,缺胳膊断腿少脑壳,唉呀妈呀,太吓人了。
小卜哪弄来的这一兜子手榴弹,细说起来,还是去年清明那天的事儿。
正所谓,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小卜尽管是混不吝,却也是大孝子。祭扫祖坟这种善举,他甭管到多会儿也不能忘了。
这不么,他胳膊弯里挎个小篮子,里面有冥纸、有点心,还有一瓶老白干。
一路上,他扭着胯骨轴子,走起来一阵风,好赛谁家大傻丫头。
混混儿么,走路没正形,玩得就是一个“格涩”。
到了坟地,先是动手拔掉杂草,再给老坟添了几捧新土,接着跪下来焚烧冥纸,像是小寡妇上坟那样,捏着嗓子,哭嚎了一阵子,念叨了一阵子。
一套活计整下来,肚子饿了。于是乎,用烧酒就着点心,沟满壕平一通造,俩字——舒坦。
上坟这种事,心诚则灵。正所谓,供养到了神知,供养完了人吃。那么好的烧酒,那么酥的点心,不吃才是傻蛋。
吃饱喝足,顺势往后一仰,一字记之曰——睡。
瞧人家这心,这得多大呀。
他就这么直挺挺的在坟前躺着,不知道的他在睡觉的,还以为他也挺尸了呢。
等到睡醒了,天也就黑了。
坟地里面除了他一个活人,再有的就全是都死鬼了。
“嘿!”他反倒乐了,“我爹我妈,我爷我奶,还有我老太爷、老太奶,外加一帮子我没见过的老棒菜,刚刚都爬出来跟我说话了嘿。瞧瞧,一大家子正说得热闹,怎么一下子就醒了呢?真叫人扫兴,太叫人扫兴了……”
舒展舒展拦腰,活动活动腿脚,朝着老坟鞠个躬:“各位,明年见。日本人讲话,撒由那拉了您呐。”
“贫”完之后,转身就走。
你说你好好走不就完了么,他偏不,他非得一边走着,一边高唱淫曲浪调,给在座的各位死鬼听。
“呦喂!可惜了嘿,哎呀呀……啧啧啧……”
他望着一块立起不久的新碑不住咂舌头。
咋回事?
还不是他看见墓碑上刻写的生年死月了么。
掰手指头一算,墓碑上这位名叫白莺莺的,在人世间活了才不过十八年头。
十八岁,多好的岁数呀,咋就这么说没就没了呢?唉……可惜呀……白瞎了这么好的人儿了。
她咋没的呢?殉情?病殁?失足落水淹死?家里失火烧死……
聩!管她呢,跟我有一文钱的关系么。
小卜朝着墓碑鞠了一躬,以示对死者的尊重。
接着呲牙一乐,用没正经的口吻挑逗道:“你要能爬出来,我一准儿把你当成小相好。”
逗完,重又扭起胯骨轴子,像是扭大秧歌那样,屁股蛋子扭得别提多浪,同时不忘继续唱他新学会的一段荡曲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阴天,本来头顶上是有月光的。可也就是一眨眼的光景,月光跟怕羞似的躲起来不好意思露脸儿了。
那么老大的一片坟地,即使白天走,也要走一阵子才能走出去,又何况是黑灯瞎火的大半夜呢。
要是换成别人,眼见着鬼火乱舞,耳听得怪鸟鸣叫,非活活把苦胆吓破了不可。可这位爷不是张小棱子么,他拿宰人当游戏,其职责就是把人变成鬼,既然他有把人变成鬼的胆色,又岂会惧怕幽灵恶鬼。
再者老话说得好,鬼怕恶人。这“恶人”二字分明说得就是他了。既然都已经是“恶人”了,那么就只有鬼怕他,而他却压根不惧鬼。他非但不惧鬼,反倒很盼着见鬼,倘是个女鬼,就再好不过了;而若是个妙龄女鬼的话,嘿呦喂,那可真是天赐良缘,谢天谢地了。活人都已经差不多玩腻了,他早就巴不得跟鬼玩玩儿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应验了心诚则灵,又兴许是阎王老子有意成全他,更或许是月老喝多了老酒乱配阴阳。
他不是想见鬼,并且一门心思要跟鬼玩玩儿么?
嘿!还真就叫他见着了,并且还真就让他把鬼给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