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国典从枯黄的芦苇丛中里爬出来,灰头土脸。他在这里躲了一个晚上,冻得浑身像坨冰,在最寒冷的时候,他也没有合眼,否则可能就被冻死了。他站在旷野中,阳光有些暖意,他的身体还是瑟瑟发抖。这是什么地方?他一无所知。这里离工地有多远,他也不知道。这是一片荒凉之地,有一条小河沟,河沟里有清冽的水,河沟两旁是一丛一丛的芦苇地,远处是农田和村庄,更远的地方才是城市,他不知道那是不是上海。昨天夜里,他走出工地的大门后就一直狂奔,从公路上跑进田野,然后又跑到这片野地里,后面追赶他的不是人,而是灾难,灾难在黑夜里追赶着他,他本来以为自己无处可逃,结果是那片芦苇丛救了他的命。
现在,他要到哪里去?
回工地去是不可能的了。
回四川家乡去,那几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身无分文,那天他和杜茉莉到工地前,她给了他一百块钱,是给留着急用的,可现在他搜遍了全身的每个口袋,连钞票的一点碎片都找不到了。这让他想起来,有个晚上,他从噩梦中醒来后,发现自己的床边站着一个工友,何国典问他干什么,他慌张地走了。何国典记得那一百块钱放在上衣的口袋里了,现在怎么就没有了呢。也许是在夜里疯狂奔跑时随风飘走了,也许是掉在芦苇丛中了,他钻进去,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那张一百元的钞票。就是他找到那张一百元的钞票,他也回不了四川家乡,连半张火车票也买不到。
回上海市区去找杜茉莉,何国典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再见她了。杜茉莉为了他,费尽了苦心,本以为给他找了一份工作,生活会重新阳光,他也以为自己能够通过工作,重新恢复生活的勇气,哪知道没干几天,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如果昨天晚上他不要走出工棚,也许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命运之路没有那么多也许,就像那长突如其来的灾难。可他真的不希望自己再给妻子添任何负担了,看着她为之心碎的模样,何国典会往黑暗的深渊里坠落。何国典该往哪里去?此时,他觉得自己犹如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
他茫然地沿着小河沟旁边的小路,朝村庄那边走去,草叶间的露水打湿了他沾满泥土的鞋和裤管。在行走的过程中,何国典感觉到了饥渴,肚子里仿佛有一百只蛤蟆,不停地叫着,嗓子眼里冒着火,满嘴都是浆糊般的粘液。这种情景,在地震发生后,他被埋在老屋的废墟里时出现过,那时的他只是想着如何逃生,想着如何去救自己的亲人。现在,他的目光投向了水沟,那清冽的水勾起了他生理上的某种欲望。他走到了水沟边上,用双手捧起了冰冷的水,不顾一切地往嘴巴里送。清水顺着他的喉管进入他的体内,他感觉到五脏六腑就像干涸的土地被甘霖滋润,舒坦通透,有种久违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当他重新走在小路上时,那种幸福感又随风飘散了,一种不确定的悲凉情绪在他脑海弥漫开来。
他究竟该往何处去?
没有人给他指明方向。
他在黑暗的世界里摸索着,如此的黑暗不知有没有尽头。
何国典拖着沉重的步履,饥寒交迫地来到了村庄的边缘,受过伤的那个膝盖刺骨的疼痛,毒蛇噬咬着他脆弱的心脏。这是一个美丽的村庄,通过那一栋栋的新楼房就看以看出这个村庄的富足。他和杜茉莉也曾经拥有一栋新楼房,就在春天的时候,他还觉得离富足的日子越来越近,新楼房有了,还掉债,就会有存款,儿子也会渐渐长大,他们夫妻俩只要努力赚钱,会让儿子无忧无虑地读中学,读大学,甚至可以供他出国留学……到时,杜茉莉就会回到黄莲村,和他一起过幸福的日子,再也不会分离。他可以和杜茉莉一起对着青山绿水,高声唱歌,他知道,杜茉莉是多么的喜欢歌唱。他们的歌声会越过一道道山梁,飘到很远很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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