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二日,阴历初八,正好是佛诞日。我相信一切偶合都有根源。
当天下午我在忙碌中匆匆看了一眼电脑上跳出的简讯——四川汶川发生7.8级地震。没有其他。以大平原地区对地震的陌生和疏离感,我没有意识到这是件多么严重的事情,以为只是小有损伤,短暂的黯然之后,我马上又埋头手里的稿子。那篇小说写得沉重,我自己的生活中也有好多沉重,总觉得憋闷,无法畅快,潜进眼前身边的幽暗里,很快淡忘了一条关于遥远之地的消息。下午三点多,关于正在编的小说,我给四川作家何大草发了条短信,过了很久,他才回复我,说震感强烈,所有人都不敢回家,在外面躲避。我这才紧张起来,再回短信询问,得知他们全家人是安全的,但有余震,要在学校操场上过夜了。我发了安慰的短信过去,并让他不要再回复了,以节省电池。那时我才当真有些怕了。上网查看,仍然没有详细的消息。我想起颜歌也在四川,电话却不通,黄土路在网上,说也在联系颜歌。过了些时候,他告诉我打通了电话,是没事。我放了些心。大家互相通报四川朋友的情况,好在都是平安的。听说是否有伤亡了吗?——那时我们还都这样互相询问。不知道。大家都不知道。
晚上,我莫名其妙地烦躁和心痛,抽烟,听音乐,看书,什么也缓解不了。自己难以解释,想到一些玄妙的东西,赶紧打电话给家人,都好。我更加迷惑,却抑制不住,只好任由其泛滥。我开始流泪了,哭得一塌糊涂。绝望,阴郁,想到死。线上有朋友招呼,便想找些安慰。谁知他告诉我,死了七千多人了。我惊住了,泪都被吓回去了。我上网查新闻,才知道了这场地震的凶恶。当天晚上余震不断,死伤者的数字在不断地增加。线上的朋友都打出哭脸,共同揪心,共同悲伤。我终于为自己找到了整晚巨大忧郁和尖锐疼痛的根由,我相信那是冥冥中的感应。
从此开始,悲痛一直萦绕。不仅是我,起码大半个中国都如此。不排除还有冷漠,过往太多的事实已无法让我轻信美好。幻想的陋习更加频繁,我想象自己成了某个被压在废墟中的孩子,黑暗和冰冷裹满我,腿上压着巨大的石板,血正在汩汩流出,身体正在慢慢变冷,我还小,还想着期末考试,还向往着上大学,还担心着爸爸妈妈是否安全,如果要死,也要死在爸爸妈妈的怀里,至少,临死前可以看他们一眼……或许我是一位母亲,在房倒屋塌的一瞬间,我已经顾不上我的另一半,顾不上当年生死与共的爱情誓言,只要能让我的孩子还活着,我紧紧地抱着他,在屋顶整个向我们压下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的身体长成了一根坚硬的柱子,最后的时刻,我对我身体下毫发未伤的孩子说:“你要好好活着,你活着,我就活着”……我想象我是一个年轻的战士,这是我打的第一场战役,我的手指已扒得鲜血淋漓,我能听见那微弱而渴望的呼救声,可是我折不断那钢筋,搬不动那成吨重的水泥板,道路阻隔,起重机迟迟进不来,那求救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想象我是一个医生,伤者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他们的脸上竟然还带着尊严的微笑,药品不够,我的手不够,我的医术不够,不能救更多,不能起死回生……我想象我是国家总理,还有几万人困在重灾区生死未卜,满耳都是哀号和痛苦的呻吟,满目疮痍,遍地废墟,余震仍频,我摔伤了手臂,可恨这只手臂不能按稳摇晃的地面,不能挡住连日的阴云和风雨,不能一下子拽出所有被掩埋的乡亲,不能挥一挥就为他们重建家园,我心如刀割,心急如焚……我就变成他们,绝望洪水一样袭来,而我也知道,这想象中已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痛楚,却不及他们真实经历的万分之一。
阳光也做不到,只有爱能温暖这个刚刚来临的夏天。各国伸出援手,全国各地各行各业迅速地展开募捐,演艺界也一改虚张声势,纷纷慷慨解囊,好多民间自发组织奔赴受灾一线……我们每个人也都是这里面的一员,我们为自己,也为这爱的集体而感到些许欣慰。...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