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老泪慢慢湿润了皱纹满布的眼眶,并渐渐有了滂沱之势。
这个年代是热火朝天破除四旧的年代,是打倒反动权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年代,是读书百无一用白卷铁生横行天下的的年代,这个地方更是饿殍满地几近人肉相食的穷乡僻壤,却发生这件看起来如此不可思议听起了非常大逆不道的事情,知识与愚昧、冷落与尊重、平常与激动,几者交相轮换下,老学究抽噎不已地说,“行行,行。”
此后的几年,老学究不负教师这个神圣的字眼,他非但慷慨地借给阿桂又红又专地《党建》、《红旗》、样板戏什么的,还极其大胆地赠给阿桂些五毒俱全的《镜花缘》、《红楼梦》等。
如此,没过多久阿桂就能出口成章了,说起三坟五典、七索九丘什么的,半成品文化人早就自叹弗如。老学究在暗暗称奇的同时,一股豪情也油然而生。
他不仅要做“教师”,还要做“大师”,一个发现千里马培育千里万的大师。予人玫瑰,手有余香。
老学究在努力成为大师的同时,也将自己童年时的梦想,青年时的抱负全权寄托在这个乡村少年的身上。
有了崇高远大的理想,老学究指导起来格外卖力,培育起来也分外有劲。他不仅自己知无不教,教无不尽,还偷偷地跑回城里想方设法给他的高徒找来各种各样的书籍资料。先是自己多少懂点皮毛的文史类,希望把他培养成个文豪。
再然后邓小平二次复出要恢复高考,老神仙也审时度势地找来自己一窍不通的数学、物理什么的。阿桂就象当年突然醍醐灌顶不跟着红卫兵师兄师姐走南闯北一样,开始了没日没夜地学习。一个学得上心,一个教得用心,那成绩突飞猛进地喜人。
一九七七年的冬天,马桂,一个勉强读过两年书,连初小的学历都没有的人,勇敢地报名参加了高考,并且目标直指清华。
村人虽多数目不识丁,但是清华这个在现在听来是如雷贯耳,在当初也是名闻遐迩的学校,多数人还是知道的,于是乎那风言风语就象满天的柳絮般飘在剑之晶村的上空。
清华,这么有名的学校,考不上那是情有可原,若是考上了就可以吹嘘自己才高八斗,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高考结束快要发榜的日子,所有的村人又都保持了沉默,一致地都让人怀疑私底下有过串联。这年头玄乎的事情太多了,亩产万斤的事都有,谁又能确定精明的阿桂不会创造奇迹?
结果奇迹真的发生了,马桂的考分远超清华分数线,但是录取通知书的缺失却让这个奇迹成了传奇。
马桂的父亲,剑之晶村村长马宗动用自己那点可怜的人脉,没费吹灰之力就搞清了传奇是怎么造就的。
原来是刘副镇长的大笔轻轻一挥,就霸占了儿子的锦绣前程。马宗在公社党委门口守了两天没守到刘副镇长出现,就回村把镇长的亲戚王国军书记堵在了村部。
见到王国军,马宗连招呼也不打,拎起双拳劈头盖脸地就打了过去,一边打还一边高喊,“毛主席万岁。”王国军代人受过,硬挺着挨了两下正考虑是不是要反击时,多年合作的好兄弟“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人事不省。
这之后,“马桂能考上大学?那我就能当镇长。”“马宗在演戏吧,又打人又装疯。”之类的讥讽,则象冬日大雪,将这个小小村庄盖得严严实实。虽说后来随着太阳升起,饥讽开始融化,但那不紧不慢地渐渐消融让阿桂一家结结实实地享受了一把生不如死的感觉。
马宗身子大亏,整日闷头待在家里,既不出工也不去村部,直到刘副镇长亲自提着一只桃林烧鸡和两瓶桃林大曲登门道歉,他才又不情不愿地再次抛头露面。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马宗深知这一点。回村部后,王书记又是连声不迭地道歉,重复着说镇长不知是你家孩子的话语,并承诺将阿桂培养成副拖拉机手,马宗心头的恨意才稍稍少了一点。
阿桂多年努力想一鸣惊人,谁知道最后却得到兜头一棒差点被打成了哑巴,第二年的高考,他心灰意懒地连名都没有报。但大学,这个精致的象牙塔,在因其神秘所造成高不可攀的同时,也副产了让人无法扼制的神圣吸引力。第三年,阿桂又鬼始神差地参加了高考。
李朝正回来没几天,就听说了马桂的事。
面对阿桂的请求,他责无旁贷,赞赏地看了眼马桂,点点头走了。
当李朝正赶到集市上时,看见苹果堆旁已围了一堆人,弟弟半脸眼泪半脸鼻涕地正和两个戴红绣章的人拉拉扯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