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曼·伦巴?”
英灵宫飨宴厅外的走廊上,奥勒修大公神情微妙咀嚼着这个名字,然而他转过目光,看向小小的泰尔斯,脸色厌恶非常。
“埃克斯特的下一任共举国王?”
大公冷笑出声。
“我有所耳闻,小鬼,”络腮胡子的大公冷冷地道:“他们说你是早慧的天才……很好,你确实比普通的孩子聪明那么一点,但这才是最让我讨厌的地方……”
泰尔斯神色一怔。
看来初始印象很糟啊。
“用耸人听闻的噱头来唬人,是么?跟国王决斗,伦巴,还有什么?”奥勒修目光生寒,语气凶恶:“像你这样从小就擅长这些的小鬼,长大之后也必然是满腹阴谋诡计的毒蛇。”
“也许我今天就该抓起剑,捅进你的胸膛里。”奥勒修狠狠地啐了一口:“为了星辰,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需要你再来添一把火……帝国的小鬼。”
糟糕。
泰尔斯心中一紧,发现有谈崩的趋势。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龙霄城呢?”泰尔斯迅速组织着自己的语言,以便对话能维持下去,不因对方对自己的厌恶而打断:“如果你真像自己所说,我的到来是个麻烦,那你为何还要过来招惹这个麻烦?”
他外表平静,实则内心紧张地抬头盯着眼前的威兰领统治者。
会成功吗?
“招惹麻烦?你也许是个麻烦,但还远没到让人畏惧的程度,小鬼,”奥勒修冷笑着:“我来看看星辰和龙在十二年之后的博弈,看看我们能从一个王子身上获得什么,看看我们的国王是否老眼昏花。”
“那你的结论呢?”泰尔斯笑眯眯地道:“你们的国王让你失望了么?”
奥勒修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容,在他的络腮胡子下却显得有些凶恶。
“你该庆幸……他还保存着理智,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所以你很安全,”大公打量着眼前的小鬼:“才有机会在这里大放厥词。”
“安全?”泰尔斯把目光转移到奥勒修的那柄重型佩剑,嘲讽地笑道:“我想,你腰上的那把剑也许有不同的意见……它可是差点就得到‘王子克星’的殊荣了呢。”
奥勒修大公偏过头颅,哂笑一声。
“别装了,小子,我知道你其实很清楚,”他回过头来,眼里渗透出厉色:“逼你自杀……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已。”
泰尔斯心中一紧。
他……
“别看今天陛下那副样子,他不会轻易开战的,”奥勒修眼神犀利:“你有你父亲的誓言保护,大公们不会支持他全面开战。”
“至于他对你的那副态度,哼,多半是装出来给我们看的。”威兰领大公轻嗤一声,摇头啧舌道:“测试忠心什么的,老把戏了。”
“至于你跟他……”奥勒修神情微妙地看着泰尔斯,眉毛一挑,露出奇怪的微笑:
“其实是在同台演戏吧。”
这一刻,泰尔斯终于色变。
他知道?
他看出来了?
泰尔斯结结实实地怔住了。
“他坚持要杀你,然后看看我们的反应,对么?”奥勒修大公满脸的不屑:“在自己的家族都快要完蛋的当口,他倒是处心积虑。”
从进入龙霄城开始,努恩王的强势气场,大公们喋喋不休的唠叨,尼寇莱和史莱斯一红一白的唱和,还有普提莱尽力让他安心的轻松态度,都或多或少迷惑住了星辰的王子。
而脑里不断增加、回涌的穿越者记忆,也让泰尔斯飘然自得,总觉得即使在这个人吃人的危险世道里,自己也应该是比较聪明的那一类。
以至于让他产生了错觉:埃克斯特的五位大公,就像平面的纸人一样,只要微微用力,就能折叠揉搓,也像实验室的老鼠一样,稍加刺激,就会适当反应。
但直到现在,在口出恶言,看似粗暴的奥勒修大公毫不掩饰地拆穿他和努恩王自以为是的把戏后,泰尔斯才突然意识到: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
哪怕在废屋里,面对区区几岁的孩子,他也无法做到清晰地掌握他们的行为与心理。
何况……
眼前的人,是一位历史悠久,地位尊贵,德高望隆的北地贵族,是一位在统治之位上安坐多年的强者,是一位权力堪比一地国王的埃克斯特大公,在北地凛冽而残酷的寒风中,屹立多年。
这样的人,手腕和心机怎么会差?
泰尔斯低下头,在奥勒修微带嘲讽的目光下,轻轻咬牙。
不。
我还没有输。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睁开。
“你很了解他?”这一次,星辰第二王子的声音似乎失去了先前的轻松,而是带着一丝凝重与沉稳:“努恩陛下?”
奥勒修看着迅速从震惊中回复过来的泰尔斯,眼神一闪。
“对,我了解他——从我第一次被父亲带着来龙霄城觐见他开始。”
“但我更了解坐在这个位置的感觉——去掌握、维持、保护一个家族,一座城池,一块领地,一群臣民的感觉,”大公幽幽地道:“沃尔顿的悲剧过后,为了家族的延续和龙霄城的未来,努恩有一堆事情要收拾、弥补、安排。”
“开战只会便宜了黑沙领,便宜了伦巴这样的人,邻近星辰的领土、资源和人口……仇人得利,这是他绝不想看到的事情。”
“所以,同样不想开战,真正和他利益一致的人,”奥勒修哼笑着,摇摇头:“其实是你啊,帝国的小崽子。”
“他为何要与你为敌?”
“无论你在和他演什么戏码……不外乎就是那些。”
“你们站在同一战线,沃尔顿和璨星。”大公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表情冷漠。
泰尔斯微微叹出一口气。
对啊,能在十数年前坐上大公之位,统治至今的人,又怎么会是笨蛋?
泰尔斯能想到的,这些大公们自然也能想到。
至少,他们还有类似于坎比达之于黑沙大公那样的智囊属下。
他又是从哪里来的自信,以为凭借着区区二十几年残缺不全,时代背景全不相符,文明社会迥然各异,身份阶层相去甚远的所谓穿越者记忆……
就能像无数穿越者前辈一样,靠着高超的人际手腕,出众的记忆,以及无时不有的气场和光环,让这些在(比前世激烈无数倍,残酷无数倍的)社会竞争中存活下来,脱颖而出的异世界人中精锐,乖乖俯首听命,随心所欲地摆布他们?
他连面对一个废屋里管理乞儿的奎德·罗达,和他的副手纳尔·里克,都束手无策不是么?
泰尔斯颓然地低下头。
人的意志与行为,永远是不可捉摸的神秘存在。
而千千万万颗不可捉摸的人心,组成了社会。
而社会绝不是设定好参数,就能完美运作的精密机械。
他必须像一个最纯真的社会科学研究者一样,面对与过去完全不同的世界,时刻保持最谦卑、最虚心、最谨慎的态度,而非自得地沉浸在高高在上的“进步”自觉里。
毕竟,他没有系统,没有芯片,没有文明VI那样点个按钮就能逐步攀爬的科技树。
他也没有穿到爽文的世界里。
更别说,还有个喜欢虐主的作者。
“你的噱头到此为止了……查曼·伦巴成为国王?”奥勒修似乎很高兴看着那个自信的七岁小鬼在自己哑口无言:“努恩陛下的理智尚在,查曼那家伙不可能通过开战获取利益,也永远不可能成为国王。”
“而且……别忘了他们之间的仇怨。”
“下次,找个好点的理由,想个合理的噱头——再来挑拨离间。”
奥勒修说完,就准备离去。
泰尔斯在他的身后,缓缓捏紧拳头。
也许。
我真的。
不适合当一个王子,甚至一个国王啊。
但是……
在怀亚诧异的目光下,泰尔斯轻轻地笑出声来。
至少,我要做一个生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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