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从夏州几次来书,反复陈说北面大有可为。这厮说什么敌军并非一心、战意不坚云云,说得有鼻子有眼。
圣人也来信劝说,夏州还是要救。
几番权衡,杨师厚就又改了主意,亲自领兵北上,打算来碰碰辽兵。
梁朝在山东立国,对这关西之地,并不是那么上心,否则,李茂贞还能蹦达到今天?他很清楚,此次天子打关中,只是为了北征做准备。
相比于西边的这点破事,河北的李可汗才是心腹大患。
原定的主将刘知俊反了,北面行营主帅空悬,自视甚高的杨将军也想争取一下。此次若能大挫辽贼,或者希望不小。
康怀贞道:“正是此意。击破岐军,驱溃军以乱敌阵可也。”
杨师厚取来舆图,手指在上面指点了片刻,道:“贼兵既聚在夏州城下,那我军便去打银州。探明银州守将何人么?”
“似是麟州折嗣伦。”康怀贞道,“杨帅欲断敌归路?”
“嗯。杜廷隐那厮说,辽贼旦夕攻城不下,已是疲军。又说什么我军一到,敌必自解。这不是放屁么。”杨师厚不懈地说,“周德威何等人,会将自己搞成疲兵。算来不过月余光景,敌情不明,不可轻往。
先取银州,看看对面动静再说。
这个折嗣伦,你了解么?”
本来康怀贞想说,听说去年辽军是从北面过黄河,走河南地来的夏州,就算堵了银州也未必有用。但是杨师厚如此说,康将军也就顺着老杨的问题答道:“折家亦是党项豪族,原据府州,后有麟州。
这折嗣伦么,我闻此人接位后奖励耕牧,为政以宽。
治军么,没打过,不知深浅。”
杨师厚背手苦苦思索。
已知辽军来了三部,两部在夏州,一部在银州。
银州城他也没见过,怎样迅速夺城呢?
若顿兵城下,调动敌军就成了自投罗网。
杨师厚仍向康怀贞请教:“康帅,可有取城之法?”
康怀贞此时根本没想取城之法,而是在感慨。
在感概。
去年他一路连克宁州、庆州,刘知俊却没来找自己对阵,而是直插背后威胁退路,然后在他回军路上插了两刀。如今杨师厚又要拿这招来对付辽军,康怀贞不免有些恍惚。
杨师厚这厮跟刘知俊都是一个师傅带出来的么。
至于取城之法,也就是奇袭、强攻、围困三条路走。
围困肯定不能选,强攻亦不可取,那不就剩下奇袭一途了?
这是向我问计?分明是要推爷爷下火坑啊。
康怀贞心说,这种九死一生的事决不能去。但是自己不去,总要有个应对,脑筋一转,计上心来道:“王景仁。”
“王景仁?”杨师厚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康怀贞好心提醒:“便是那个王茂章,在淄青还是杨帅手下败将那个。”
“哦。”杨师厚当然知道王景仁就是王茂章,去年来讨关中,王景仁就在军中,所部比较骁勇,立了些功勋。后来自己去晋州救火,王景仁就跟着康怀贞留在关中看场子。
王景仁此时确实也在军中,但是我现在是问你康怀贞啊,提他作甚?
康怀贞道:“此番,圣人将他派来我军中。这厮虽然在杨帅手下吃过败仗,然我观其有些能为,可遣其夺城。”
“他呀。”
“正是。”
杨师厚心说,康怀贞这老滑头想把王景仁推上去挡刀啊。
对于王景仁,杨师厚没有太多交往,也没什么仇怨。在淄青,那是各为其主。再说,真论起来,杨师厚对王景仁还是有几分钦佩的。
当初在淄青,他取胜主要靠兵多将勇,战法上王景仁其实并无过错。并且,人家也只是小挫,赔了几百人就果断撤了。在自己的追击下能够全军而退,王景仁那也是有点真本领地。
反正杨大帅只要迅速夺城,至于康怀贞自是己上还是让王景仁去,他并不在乎。便道:“可。此事有康帅劳心。”
……
银州。
周德威西进后,就将银州留给折嗣伦看守。一来这厮有伤,郑屠子下手忒狠,打得眼都睁不开了,确实需要静养。再则,周德威也不敢让折嗣伦和郑守义同在一个屋檐下,哪天打出人命那可彻底没法交代了。
对此,折嗣伦是没意见。
他深知夏州难打,根本不想去触霉头,若非躲不过,银州他都不想来。
不来不行啊。
这些日子折嗣伦也没闲着,将银州能拆的,能搬的,都弄走。
今次出兵,辽王只让他到银州与周德威会师,听他调遣,根本就没说还有郑守义北面一路。辽王藏得深啊,这黑厮从中城直插银州而来,一路抢掠,又要损失多少部众,后知后觉的折嗣伦毫无办法,只能从夏州搬些本钱回去。
郑守义在河南地大开杀戒,说这里没有辽王的授意,反正他折将军是死也不肯信地。可惜自家养了多少年的部落,说没就没了,肉痛,痛啊。
辽王,可比晋王狠多了。自己乐呵呵做好人,坏事都让那老黑做绝啦!
折嗣伦一心搬空银州,这防守之事就比较疏忽。
不能不疏忽呦。军士们都忙着给自家划拉东西,谁有心给他老折站岗放哨。王景仁率领二千死士都摸到城下了,还大包小包往外搬呢。
看着那不知死的敌军,王景仁将军成竹在胸,猫到半夜,攀城夺了门,然后一拥而入。
在逃跑这上面,折将军很有祖宗的风采。一听城门有变,都不带犹豫,老折是跳上马背就跑。
他此来是二千骑兵,都是军中健儿,部分已经押运财货走了,剩下这帮货冲阵的本领高低不知,但是逃跑都是好手。那边王景仁进城,这里折嗣伦出城,跟换防一样,井然有序。
王景仁也不想节外生枝,将守军撵走了事。
城里还有些来不及搬运的粮食、财货,也就到了王将军手里。
咳,就剩下点木桌家具,也就那点粮食还有些用处。
折嗣伦跑得干脆,信使都没给夏州派。
其实,派也没人去。
老折是准备跑回麟州再向辽王报个信儿。
至于周德威、郑守义,自求多福吧。
好在周德威办事谨慎,每日都要派人到银州走一圈联络,那边银州易手,这边次日就已知晓。
郑守义闻说,一掌拍碎了案几,恨恨道:“老匹夫,失城之罪,我岂能饶你!”说着就向周德威请令,“周帅,请允我去将这厮拿来问罪。”
看这老黑义愤填膺,周德威心里大骂,你这是想跑吧。
边上符存审忙劝道:“郑帅息怒。折嗣伦自有辽王管束,你我且思夏州之事。今番杨师厚亲自提兵前来,还要小心应对呐。”
对于符存审这般知冷知热,周德威非常感激,也道:“郑帅且坐。我已请了两位李帅过来。我等先料理了当面之敌,再说其他。
夏州之敌,之所以顽抗至今,皆因外有援兵。待我军破贼,绝了其心,再宽赦其罪,也就降了。
此战至关重要,还望郑帅助我。”
郑守义看看走不脱,也只好躬身领命道:“周帅但请行令,谁敢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