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败兵家事不期,
包羞忍耻是男儿。
江东子弟多才俊,
卷土重来未可知。
李亚子不是江东子弟,但是,霸王的仓惶与羞惭他已能深刻体会。
父亲给他留下个烂摊子,说一句大厦将倾是好不过分。
他凝聚人心,孤注一掷,击破了梁贼。
在这代北之地,他聚集大军,积蓄实力,明明已经看到了天明,漫天神祗却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一夜之间,大败亏输。
从营中逃离,李存勖始终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可是身边这些残兵败将,却实实在在地提醒着他,数月之功毁于一旦。
天堂与地狱,并非高天与地底的差距,其实,只有一墙之隔。
沿着黄河向东南方向奔逃半夜,李存勖浑浑噩噩,随波逐流。也不知是谁在领路,眼前渐渐出现丘陵连绵,众人随便寻了一条沟就扎进去。
待到天明,追兵未至,粗粗点算,身边只剩不足五千骑。
放眼望去,真是各个惊惶,人人落魄。
“阿兄呢?”
李存勖脑海里,不断地盘旋着李嗣源最后的身影。他欲向李嗣源问计,却不论怎么询问,也无人知道李嗣源的去向。
李存勖悔恨,羞愧。
李嗣源曾反复提醒,辽兵惯常奔袭,不可不防。
尽管已下令加强戒备,但李存勖心里清楚,他其实心中并未十分在意。
一念之差,满盘皆输。
他本应更加警惕,甚至应该干脆移营,他应该……
他应该早做决断,而非在此一无所为。
哪怕是领着二万骑与李可汗面对面硬做一场,也好过输得如此窝囊。
窝囊啊。
平心而论,也未必都怪李存勖无能,实在是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李存勖虽是沙陀胡种,但他常年活在晋阳的红墙之内,目之所及,不过是方寸之地。河东逼仄,首先就局限了他的眼界。
他是最近才开始领略草原风光,真正了解天大地大。
何况河东不修内政多少年,财穷民困,鸦军精锐才勉强有三匹马骡配给,大部分骑士都只有一匹战马。
程突击尚可,长途奔袭?梦都梦不来。
须知此次辽王奔袭振武军,动用了马骡七八万匹。
七八万头畜牲?河东全军怕都没有这些。
一日夜奔袭数百里,李亚子是见也没见过啊。
李嗣昭一脸灰,之前打潞州,他没参加。这次来草原,本来他打算发光发热,表现一把。前面收拢部众的工作,他算做的不错,可惜所有努力尽付东流。
“晋王。速回晋阳,整顿人马再战。”
李嗣恩的心中是翻江倒海。
昨夜仓忙奔逃,所部逃散不少,当然,也收拢了一些人马不算吃亏太大。但是,落到这个田地,认谁都笑不出来。
尽管艳阳高照,李嗣恩却只感觉浑身发冷。
前途茫茫,路在何方啊。
边上李嗣昭的脑瓜子也是嗡嗡乱响。
昨天李嗣源说李可汗可能已经打过来了,他还不信。
结果下午说,晚上就到。
他是应该佩服李嗣源料敌如神呢,还是该咒这厮乌鸦嘴。
听李嗣恩说先回晋阳,李嗣昭立刻点头附和。他手下还有一点兵马,泸州还是儿子,还有他的队伍。而且,李嗣昭暗自盘算,回去之后,就凭着手里的这些兵马,在镇中说话还能些分量。
其余众将也纷纷赞同。
仓乱之间,捡熟路走,是人本能。
至于各人的内心所想,那就一言难尽喽。
“不!”李存勖却忽然银牙紧咬,道一声,“回去。”
李嗣昭、李嗣恩等都都点懵圈。
这几个意思?又是不,又是回去?
面对众将疑惑,李存勖斩钉截铁地说:“不回晋阳,代北不能丢。
回去。李可汗也杀了一夜,数百里跑过来,他也是人困马乏。
回去,杀他个回马枪。”左右顾盼道,“数百里来袭,人必不多。昨夜事起苍促,我军虽吃点小亏,然,精锐犹在,诸公犹在。
正当奋力一击,底定胜局。”
李存勖倒是做出一派斗志昂扬来,但是众将都听得傻眼。
这是要疯么这是?
丢了代北难免是苟延残喘,这个众人明白。但是现在回去跟李可汗拼命,那就是立刻完蛋啊。
大哥你不能把弟兄们往火坑里推呀。
有的在想,实在不行降了算了。感觉打不过呐。
有的在想,哪怕要打,就现在这点残兵败将,打个屁。
不论如何,绝无一人附和。
却听李存勖兀自说道:“且休息一日,夜里回去。速遣人去清理痕迹,勿要漏了行藏。”看众将踟蹰不动,李存勖如何不知众人犹疑,怒道:“胜败,兵家常事。李可汗数百里奔袭能来几人?我等手里都是烧火棍么。”
他想要慷慨激昂,想要只手挽天倾,可惜效果很不明显。
本欲再喝,李存勖又突然放缓语气,一屁股坐下,语转颓丧,道:“呵呵,我知矣,知矣。想走便走罢。”
李存勖声嘶力竭地怒吼,想有点气势,杀才们无动于衷。此刻让其自走,做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来,汉子们反倒不过意了,纷纷呼道:“晋王。”
“大王!”
“敌众我寡……
李存勖一手扶膝,一手扶额,作态道:“你等走便是了,何需多言?阿爷将此基业交我,族人以性命相托,我李亚子就是死,也要死在阵前。你等自去吧。”说着,将眼一闭,不再言语。
心想,他娘地可别赌错了,这帮老匹夫不会真走吧。
只听耳畔寂静一片,只有天上飞鸟“哇哇”乱叫,就是不见有一人出声。熬得李存勖心里发慌,几次欲睁眼来瞧,却又生生忍住。
真是难过。
李存勖毕竟不是凡人。
惊惶过后,他将局势重新梳理,早已想的明白。河东这点田土养得几个兵?回去也是个死。
投降?别人或者能降,他李亚子降个屁。
与其受辱而死,不如奋力一搏。
李存勖自忖此次错就错在心存侥幸。
逆水行舟,哪有退路,哪他妈有退路啊。
若集兵之后奋力一搏,纵有不敌,也可与辽贼周旋,岂是此等光景?
一错,不可再错。
但是这帮王八蛋不会真跑了吧?
但是没听到有人离去的声音呐。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李嗣恩道:“晋王何出此言,王欲战,便战。”
李嗣昭亦道:“大王,欲战便战。”
有了两个领头,余将纷纷拜道:“王欲战便战。”
……
未有什么奇迹光顾,亦未有神祗保有。
李嗣源既不曾阻滞敌军半分,更不曾击杀哪位大将。
横冲都确实武勇,千把人决死突击,也有些声势。
仓促之间能够如此也就不易。
奈何,实力不济啊。
二万大军,能够成建制及时反应的,也就他这一点人马,杯水车薪。
李嗣源和他的横冲都便如块碎石丢进滚滚巨浪,一点水花不见就被吞没。
须知,李可汗为了维持军队战力,下了多少苦功?
几只主力常年天天有小操,三日一大操。全军上下,不光钱粮给足,为减少军士抵触,堂堂节度使都要经常跟着跑圈钻泥塘。
为了搞钱粮,每年春耕秋收,节度使要亲自下田,乡官胥吏平日更是指导劳作不敢懈怠。就为了做点买卖弄点钱,李老三领着郑老二,跑几千里地去卖盐卖马,好悬没被人做了投名状。
养兵贵啊。
卢龙毕竟不是富裕藩镇,为了省钱粮,坐镇以来,辽王宫室未曾修缮,每日菜不过三味,衣不过几身。好吧,李三郎没事会捣鼓些美味吃食,但那能花几个钱?许多弄出来也是拿去做买卖弄钱,大李子能吃一口都是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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