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能一鼓作气推了卢龙,嘿嘿,时机已失,良机难以再有。就他所知,如今卢龙李可汗主力已有六七八万,加上自己,朱三儿想啃下来,不崩碎一口牙想都别想。
他敢么?
未必。
……
柳城。
郑宅。
郑大帅那边与刘公子把酒言欢,这边母大虫则双手叉腰,正指挥着郑老四脚不沾地,将箱笼打包上车,准备顺水飘到河口码头。对,那里如今叫做锦城,取繁荣锦绣之意。郑二来信问她是否搬回幽州,郑桂娘还能说不。当初跑来塞北是被逼无奈,如今大李坐稳了幽州,自家老公也是义武一镇的节帅了,她堂堂张大妇还在这塞北喝风,是疯了么还是蠢了。
只是这边产业不少,哪些搬走,哪些留下,很让母大虫烦恼了一阵。
因郑守义的阶级不低,在这边分了许多田土,这些地母大虫本想不退,反正按老黑现在的品级还要再分不少,她便去寻李三商量,剩下的授田都在塞内分配,结果李三说什么移民来了也要有地,硬是要她将这边的地退掉一半换塞内的田土。母大虫大人有大量,懒得为这点屁事计较,便应了。
铺子不能撤。
这些年母大虫在柳城也开个铺面,什么好销做什么,生意做得不错,更没人敢抢她家的牛羊财货,那真是顺风顺水。大伯家的大郎本想跟着老黑做事,但嫂嫂柳氏硬说要他去辅军,进顺兴行做买卖。人家是亲娘,母老虎也不想多管。正好,一时他们走不了,这边铺子就给大伯家吧,自己少留点分子,每岁分点脂粉钱便成。这小子是史十三的姑爷,往魏博卖盐,这几岁没少挣钱呐。
这些日母大虫见谁都是笑脸,心情愉悦嘛。家大业大啦。想不到当初一语成谶,那老狗还真做了节度使,老郑家的祖坟这是冒青烟啦,回去得拜拜。
郑老四也脸上挂笑。
二哥不仗义,小五都带走了,愣把他丢在这里管买卖,合着规矩都是给自己定的。这次二嫂本想把他留在柳城看产业,他死活不干,正巧有大嫂家里接手,总算是能回去了。他都想好了,到幽州安顿好就找二兄去谋个差事,这次谁也别想拦着他。
李三郎从马上下来,看郑家忙忙碌碌,道:“嫂嫂这就要走?”
母大虫看这财神爷来了,笑呵呵道:“不走不走。先将这起子物事运回,事情还多,我得明春才走。李司马来有事?”
“没没事。”李三郎道,“听说嫂嫂搬家,过来看看。有甚所需不要客气,都是一家人,我可不想哪日郑兄挑我的理。”
要说一家人这真不假,老郑的妹婿就是李三的堂兄弟。要说对这个李老三,张桂娘观感极佳,人俊俏会办事,尤其能给她分钱就更不得了。“妥了妥了。已打好招呼,跟着行里大船走。对,李司马有甚要带回么?”
李三郎摆手道:“不必。我是来给嫂嫂帮忙,怎能给嫂嫂添乱。”
“哈哈。瞧我这。”母大虫在面前挥挥手道,“李司马还用得着俺么。”
李老三从马上取下一只木匣,递到母大虫的手里,道:“此乃幽州那边地契。尽量都挨着郑家庄子,回去遣人接收即可。有一点可得说好……
“不许荒地!”母大虫笑呵呵帮他说了。李三治下,休耕养地是一回事,荒地是决不允许,尤其是分了田的。辅军有一项稽查,没事儿就在田间地头转悠,看看谁家管理不当立刻处理,轻则罚钱,重则收地,并且此后若干年都授田无望。“规矩俺懂。麦种皆上船了。若是赶得及,今秋便下种宿麦,若赶不及,便先种一茬豆或苜蓿肥田,明春或种粟或种麦,定不误了春耕。”
李三闻言,瞅瞅也没甚好操心的,便告辞离去,领着几个随从出城。
如今幽州总体稳定,便有部分军士陆续将田土换回塞内,这边就空出一些,正好从塞内安顿过来一些民户,就被他编作屯丁搞屯田。天宝时,卢龙一镇就有二百余屯,累计屯田七千多顷,岁产粮数十万石,于军资不无裨益。安史之乱以后,这屯垦就荒废许多,尤其营州。
好在这些年他努力恢复,已有成果不小。
随意挑了一户敲门。
人家刚吃了午饭正在收拾碗筷,见有贵人来访,汉子搓搓手将人让进屋里。李司马四下打量,院子宽敞整洁,显是家主人用心经营了。这片是整体规划的军屯,家家宅院都有五六亩,房舍菜畦果树皆备。
李老三在石凳坐下,问:“你是哪里人?”
汉子有些拘谨,边上里长要帮他发言却被李三止住,只好红着脸道:“俺,俺是沧州人。”
“哦。”这些年从沧州那边过来的人口不少,李三又道,“家中几口人?”
汉子道:“丁口二人,中口二人,黄口一人。”
“哦。新生了娃儿么?”
按唐制,始生为黄,四岁曰小。汉子腼腆笑道:“去岁得了一儿。”
李老三开心道:“恭喜恭喜。贺粮发了么?”
“官上给了二石谷,二斗盐,二口羊。哦,还有郎中过来给看了。”说到这个,汉子面上露出一点满意的笑容。从塞内过来,开始很是凄惶,后来分田、分房、发粮还给役畜,甭管是否自愿,也都在这山北安了家。家里只有他与发妻拉扯两个半大的娃娃,婆娘生了孩子不能干活,就有些妨害,幸得官上发下这些,可是帮了大忙。
李三拉了汉子坐下,道:“呦,还没问郎君姓名。失礼了。”
“俺叫萧大牛。”
看这汉子身量不高,但是颇为粗壮,尤其脑袋硕大,非常醒目,真是人如其名的牛。李老三又问:“收成如何?日子还过得么?”
萧大牛看这贵人说话温和,也渐渐进入了状态,便道:“还成。俺家耕八十亩田,六十亩种了一季麦,得六十余斛,官上收三十余斛,还余三十余斛。另二十亩种了豆、牧草肥田,给官上养四十头羊,得了数只羔子,自家还有十来只羊。向官上赁得两头牛,每岁算六十钱,不如老家牛好用,凑合。待生个崽子从小练,长成了好使。院里种些菜蔬瓜豆,官上不收。今岁养了猪,鸡鸭也养得些……
打开话匣子萧大牛就撒不住了,劈里啪啦说个不停,李三就静静地听,仿佛是人间最悦耳的音乐。倒是这汉子看一群人就听他一个讲,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搔搔脑袋止住了话头。
李崇武道:“与沧州比如何?”
“好太多了。”汉子道,“地多也肥,再说这边太平啊。”说着眼圈就有些红,想想汴兵杀进来,整村逃亡,他一家死的死散的散,到幽州又被送来辽东,一路彷徨无助。不成想最后倒是因祸得福了。“只是冷些。”汉子最后下了定论。其实往辽东城那边好处更多,当初胆小没去,现在后悔也不好开口了。
李老三也不知怎么,眼角竟有些晶莹,忙轻轻拭了,招招手,从人抱上一匹绢,递到这萧大牛的手里,道:“辽王说话算话,屯满五年,给你编民户,只收三成税。只要肯干,日子一定越来越好,待小子大了来军中还有好处。好好种地,多生孩子,有困难只管找里长。”萧大牛连把头点。拍拍汉子的肩膀,李老三起身对从人道:“父母官,父母官,这是扯淡。太宗曰,民水也,官,舟也。民可载舟,亦可覆舟。要我说,民是才是官之父母。你等皆是亲民官,须知为民做主,为民办事,当如侍奉父母,莫让父母受了委屈。”
从吏们哪敢废话,叉手躬身,唱道:“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