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陶就迫不及待地说道:“我叫皋陶。我从两则故事中认识到:生命中的每一刻都是走向死亡的时刻。年青的慈航道人像大多数人一样,本能地惧怕死亡,逃避死亡,希望能在日常世俗的时间流逝中,埋葬死亡。她用逃避来忘却死亡的威胁,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对于一个逃避主义者来说,这个满是死亡的世界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对于孤独的慈航道人来说,她想离开生活,是把脆弱当做解脱;对于得道的慈航道人来说,她在神秘的黑夜中走遍死亡大地,终于回到生活本身,开始热爱生活,并把所有人的生活当做自己的事业。”
晚晴子说道:“生和死永远都是一个深沉而又敏感的话题,却为修心之人所钟爱。正是死亡证明了自己的存在,证明了生活的意义。不仅如此,它还引领着人们通往自由。死亡既是一种哲学,也是一种美学,更是一系列通往天道之门的诗歌。所以你通过慈航道人的故事,看清了由死亡到生活的过程,进而看到了修心之人的事业。”
皋陶说完,下面很多人示意要发言。上官幼薇希望大家按顺序来,然后就点了前排的伊祁放勋。
伊祁放勋说道:“我叫伊祁放勋。这两个故事暗暗隐含了两个命题。”
晚晴子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伊祁思是你什么人?”
“是我大舅。”
“两个命题分别是什么?你讲讲看!”
“第一个故事:当丈夫和儿子这两个生活的支柱都死掉时,年轻的女人痛不欲生。这时的她恐怕认为死亡是超出一切的存在。但是在讨要稻谷的过程中,她明白了死亡的不可避免。死亡是如此的平凡,只有活着才是重要的事。年轻的女人正是通过两次强烈的死亡震撼,才具有了深刻的死亡意识,才能给生活带来新的盎然生机,才会成为万人敬仰的慈航道人。所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未知死,焉知生。这是命题之一。第二个故事,未知人事的小女孩对死亡有着一种本能的恐惧。但是奶奶告诉她,雪花的死亡,是为滋润梅树更好地成长,这样才能欣赏到美丽的梅花。同样的道理,一个人的死是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直接取决于他的生存价值。所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截然相反的命题——未知生,焉知死。”
此言一出,顿时满座哗然。那些本想跃跃欲试的人,也都偃旗息鼓。此时他们才恍然大悟,原来先生给出两个故事的用意在此。上官幼薇虽然也懂故事的来由,但是受过晚晴子的点拨。这个年青人刚进道院,就能完全悟出故事的真谛,不得不让人另眼相看。
就在大家敬佩叹服之时,伊祁放勋小心询问道:“先生是不是第二个故事中的那个小女孩?”上官幼薇倒吸一口凉气,先生传她故事时,未曾提起小女孩是谁。当时她以为只是为了适应命题,随便编的一个故事,这句话大大超出她的意外。在场之人顿时鸦雀无声,齐齐把眼光扫向晚晴子。
晚晴子也是一惊,站起来说道:“第一个是我最喜欢的学生,到现在还是,只可惜他入了魔,第二个就是伊祁思,你是第三个猜出原型的人。”
伊祁放勋又问道:“您刚才提到了死亡与自由的关系。能不能详细解析一番?”
座中的皋陶,心里咯噔一下,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替我问的问题?他不觉地迎着伊祁放勋的目光,绽放了微笑。
晚晴子说道:“这是下次传道的内容,既然你问到了,我就多少讲一些。死亡的存在使得人看清了自身的局限性和独立性,看清丧失在常人之中的日常存在,促使人能够勇敢地面对自身真实情况,才能去筹划和实现种种生存的可能性。人能够显现自身的存在并承担自身的生存能力,实际表明的就是:自由。人是向死而得自由,通达了人的死亡就通达了人的自由。这个自由并不是要摆脱死亡对人的限制,而是要把我们从局限性和必死性中释放出来。它所要表明的是一种超越性,同时也是人的存在所包含的独立性和可能性。因此,预谋死即所以预谋自由,学会怎样去死的人便会忘记怎样去做奴隶。”
伊祁放勋说道:“先生,关于生和死,我觉得还有超出这两个之外的命题。”
晚晴子意味深长地笑道:“你说来看看。”
伊祁放勋说道:“先生故事中的两个命题,都会让人积极入世。还有一个消极命题,它是出世的。消极命题中的死无所旁顾,生无欲无求。人的生死好像白天和黑夜,一样要遵守自然万物的运转规律。它虽然消极,却能将生死逍遥化,自然化,从而让人与天地融为一体。”
晚晴子感叹道:“不得不夸奖一下,你有着非同寻常的领悟力。对生死的总结也很到位,只是对第三命题的描述值得商榷。这个命题一般只在得道者之间口口相传,为什么呢?因为它是对前两个命题的超越和升华,实施这个命题就是对‘天道’的一种践行。什么是‘天道’?它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爱,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在,神鬼神帝,先天地生。‘天道’起于‘一’,这个‘一’从某种程度上讲,可以是你口中的‘与天地融为一体’的‘一’。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而人得‘一’以生。所以,这第三个命题是个修心的大命题,说他消极的人,并没有领悟它。”
伊祁放勋说道:“如此说来,这第三命题岂不是和那曹宇一样,不可轻学。”
晚晴子抚掌笑道:“正是如此,举一而反三,孺子可教也。”
传道课上到后面,居然变成伊祁放勋和晚晴子两个人的对话。大家都用崇拜和嫉妒的眼神看着伊祁放勋。座中皋陶没有丝毫的不自然,反而有着些许的骄傲,因为伊祁放勋是他的朋友。同时,他也感觉到自己与这个朋友,在道的领悟力上,有着不小的差距。
这一群人中,上官幼薇所受的震撼,恐怕最大。她对自己天赋的自信,被伊祁放勋轰然击毁。如果老师比学生还差劲,又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去教他呢?
晚晴子上完课后回家,发现姬正行礼恭候在路旁。姬正见晚晴子满面笑容,问道:“先生有何喜事,说出来和学生分享分享!”
晚晴子答道:“君子有三乐,这其一就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这一批中,有个学生还不错。”
“先生说的可是帝子?”
“是那伊祁家的孩子。”
“学生正想和先生说此事。那孩子就是十七年前出生,克父克母的帝子寤生。”
“出生并不重要,是伊祁家养育了那个孩子。至于克父克母,纯属无稽之谈。”说完,晚晴子悠然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