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和妈妈交待呢?”虽然事先已经由爱娜编排好对策,并和兰德尔一起演练过几次,按说台词也该背得纯熟了,但一站在家门口,凌天还是有些畏惧。在妈妈面前撒谎,这还是头一次;不过,总不能跟她实话实说吧?那后果说不定会更糟……
一旁的兰德尔看出了他的畏难情绪,连忙为他打气:“不用怕,有我在呢!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会帮你圆谎的。”
“好……好吧。”凌天勉强答应,不过心里不免还有些忐忑。没想到,他刚把手掏出电子钥匙,还没去开门,门就打开了。
“小天!”头发有些杂乱、脸色也有些憔悴的妈妈先是一愕,等看清楚是凌天没错后,马上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勒得凌天差点喘不上气来。“你去哪里了?怎么也不告诉妈妈一声?你知道妈妈有多担心吗?你这孩子……不过,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看到这场面,兰德尔有些尴尬,本以为凌天的妈妈是过于严厉才不让他随便出去,没想到她竟然是如此爱着凌天,虽然这爱的方式并不太适合男孩子。俗话总说“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大致就是这样。“要是我妈妈也这样,我可受不了……不过,我也没有这样的妈妈……”无奈地笑了笑,兰德尔上前一步,问候道:“阿……阿姨,您好……”
凌天的妈妈一抬头,将目光从凌天脸上移开,这才发现外面还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孩子。她刚要说什么,却浑身一震,瞪着兰德尔的脸发起愣来。
“阿姨,我是凌天的同学,不好意思,昨天……昨天凌天帮我辅导功课,后来一晚就在我家住下了,我也忘了让他告诉您,让您担心了,真是对不起!”本来编得挺顺的瞎话,不知怎的,连兰德尔也说得不顺,因为凌天的妈妈一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盯得他心里直发毛。“莫非我说错什么了?还是表情不自然?”兰德尔心里嘀咕,可观察了一阵,凌天的妈妈似乎不是从他的话里找出了什么破绽,而只是在凝视他的脸。兰德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没发觉什么异样,只好问道:“阿姨,你怎么了?”可一连叫了几声,凌天的妈妈都没反应,直到兰德尔加大声音,她才回过味来,胡乱摆着手道:“啊!没什么……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吗?”兰德尔不禁怀疑,因为看她的反应,绝对不像没事的样子。
“哦……你是凌天的同学,对吧?嗯……谢谢你送他回来……嗯……进来、进来坐坐吧!”凌天的妈妈格外热情地将兰德尔向屋里请,而且从她的眼中,还能看到期许的目光。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有点让兰德尔感到意外,不过他还是觉得凌天的妈妈表现得有些异常,似乎一幅言不由衷、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奇怪啊……这是为什么呢?”带着这份疑惑,他走进了凌天的家。
这是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家,既没有富贵人家那种充满铜臭的奢华,倒也不至于如何寒酸。家具的样式并不如何讲究,用起来却很舒适,一些精巧的装饰也为家里增添了靓丽的色彩,看得出在布置上花了一番心思。这还只是初步印象,等兰德尔仔细打量那些陈设时,眼前不禁一亮——家中的主人似乎对古物有着特殊的爱好,许多看上去有些年头、并不光彩照人的旧东西怪不得风格超凡脱俗,原来竟是许多大博物馆中都梦寐以求却没有机会获得的稀世珍品!在只认识金银珠宝的庸人眼里它们或许一钱不值,但在行家那里,它们才是超越了材质本身,真正凝聚了人类智慧与创造力的宝物,无论历史价值还是艺术价值都不可估量。
杨玉环盛荔枝用的瓷盘、赵飞燕所用的精巧碧玉饭碗、耶稣基督在最后的晚餐上所使用的牙签、哥伦布写航海日记用的鹅毛笔……兰德尔越看越啧啧称奇。最后,他将目光停留在一个生着些许绿锈的胆形黄铜瓶上,屏住呼吸,端起来仔细把玩一番,不禁叫出声来:“这是!这是!!!”
“你也认得它?”凌天的妈妈问。
兰德尔转头看了一眼,她似乎并不怎么惊讶,反而带着又要笑又要哭的复杂神情。兰德尔想不明白这神情究竟代表什么,于是就先说了:“如果我没看走眼的话,这应该是《一千零一夜》中大卫的儿子、苏里曼本达伍德用来封印魔鬼的那个瓶子!当年渔夫再次放出魔鬼后,瓶子就被踢入了大海,如果能找到带有苏里曼印章的盖子,这将是一件非常牢固的封魔器。”
“果然……你也认得这件铜瓶……”凌天的妈妈欣慰地笑了,继而又有泪水淌落下来。
兰德尔一怔,就连凌天也不知道妈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关切地问:“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凌天的妈妈用手背拭去眼角的泪水,对兰德尔说:“小兄弟,来,这边坐,我把一切慢慢告诉你……”不知不觉,她连对兰德尔的称呼也变了。
茫然不解的兰德尔和凌天都坐下,凌天的妈妈则转身去厨房沏了两杯热可可和一杯清茶,用盘子端来放在沙发前面的茶几上,然后才坐下。“看了这个,你应该就能猜出为什么我见到你时很吃惊了。”凌天的妈妈伸手从项下解下一条银色的项链,在红宝石坠子上轻轻一按,坠子自动打开。原来它不是一整块宝石,而是一个做工极为精巧的匣子,里面藏着极微小的机械装置,在空中投射出立体画面。那是四个人的合影,前排是两个十五六岁年纪的少男少女。站在左边的少年身着白色的礼服,里面的衬衫则是黑色,他有着纯净蔚蓝色的双眸和一头扎眼的苍白头发,脸上的神情有些冷漠,没有正视画面正前方,而是把头歪向侧面,似乎若有所思。他右边的少女黑发黑眸,身着圣洁的白羽制成的长裙,亲热地搂着他的左臂,将半个身子都倚靠在他身上,笑得天真烂漫。后排是两个年轻人,一个是典型的亚洲人,眉宇间透着自信,肩头站着一只孤傲的金鹰;另一个则有着耀眼的红发,而且头发冲冠一样高高竖起,像个鸡冠似的,额头束着一条蓝色丝带。他们的服饰样式有些复古,类似古代武士,但细部所用装饰显然都是超现代的产物,即便是宇航员所穿的太空服也相形见绌。
凌天瞪大眼睛,看看立体图像,又看看兰德尔,指着画面中的白头发少年道:“跟你好像啊!”兰德尔点点头,苦笑一下。不用旁人说,他自己知道得更清楚,这是几万年前冥府几位最著名英雄的合影,那个白发少年就是如今沉睡在他体内的另一个意识——雷,而雷身边的少女就是爱切斯,后排肩膀上站着金鹰的就是兰德尔的父亲神龙枪战王,旁边的红发男子不用说一定是圣火枪战王。经过几万年,即便是存在最久远的神界,也已经物是人非。跟雷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兰德尔性格完全相反,变得很天真快乐;而重生的爱切斯则不再抱有天真的幻想,变成了那个总让兰德尔说“搞不懂女人的心思”的老姐叶颖。想到这里,兰德尔不禁又是一阵苦笑,按理说,神应该摆脱了命运的羁绊,能够自己把握自己的未来才对,可说不定却陷得更深。
“那是你,或者说,曾经是你,对吧?”凌天的妈妈端起杯子啜了一口清茶,轻声说道。
“嗯。”兰德尔终于明白了,他一直以为凌天的妈妈并不知道自己丈夫的真实身份,以为他只是普通人,可看样子,她不仅知道,还知道得很清楚。不过这就怪了,既然她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总要担心凌天的安全呢?
凌天的妈妈微微一笑,开口道:“十六年了,我也快从一个热衷冒险的考古学家变成职业家庭主妇了,还是头一次有机会向别人敞开心扉呢……”
“咦?!”凌天特别惊讶,他从来都没想象到,自己的妈妈以前居然是考古学家,还热衷冒险。这对于一个整天唠叨着“安全第一”的家庭主妇来说简直匪夷所思!
“从哪里说起好呢?就从这个瓶子说吧!那是我第一次遇到那个火一样的男人,那时我还不知道他会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
那已经是距今足足四百二十七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既不是凌天的妈妈,也不是自由撰稿人梅玲,而是个叫凌梅的清纯女孩。
那年,年仅4岁的玲梅已经成了超考古系的博士研究生,虽然父亲是超考古界赫赫有名的凌新杰博士,但凌梅一心想凭借自己的发现和研究成果闯出一番名声来,因此拒绝了父亲的邀请,执意和自己的导师——马丁莫内斯蒂埃博士一起在波斯湾寻找跟《一千零一夜》相关的遗迹。
“所谓‘超考古’,就是追寻人类历史中失落的超现代文明的学科。我们不用去管神话中说了什么,不用去管外星人留下了什么足迹,先要追根溯源,复原出人类祖先文明的辉煌。我相信,人类历史上,曾经经历过更繁荣兴盛的时代,却出于某种原因而失落于历史长河之中。以我们今天所用的很多物品来说,在古人眼中都是神奇的魔法,按此推论,古人所说的魔法,或许就是使用起来更便捷的科技。想想吧,很多科技不用费力研究,只要仔细寻找,就能从某个角落中发掘出来,这难道不令人兴奋、不令人期待么?我们相信,超考古的成就将会极大地促动现有科技水平的发展,或许还能将人类跳跃式地引领到难以想象的阶段!”这是凌梅至今还不能忘记的话语,也是她进入大学校园后第一次真正感兴趣的讲座的内容。正是这次讲座,影响了她的选择,也改变了她的命运,本来她可是没兴趣跟一年都见不到几次,总是风尘仆仆、“土人”一样的父亲从事相同职业的。“不就是挖来挖去、偷坟掘墓吗?”每当回忆起中学时代的自己竟然对考古下了这样的定义时,凌梅都会为当初的无知而感到惭愧。
那天,坐在摇曳不定的船上,遥望着充满异国情调的海滩、装饰着新月的圆顶波斯风建筑,凌梅耐心地观看马丁博士操作仪器,用潜水机器人对海面下的古城遗迹进行勘查。根据古籍中支离破碎的记载和从民间传说中搜集到的线索推测,《一千零一夜》中提到的曾经被邪恶魔法诅咒的黑岛国应该沉入了海底,而潜水机器人下水不久,竟然真的找到了城市遗址,虽然是不是黑岛国还有待进一步考察,不过考古队员的心情已经大为振奋。
“博士,你知道吗,我当初可是受了你的蛊惑才决定投身超考古事业的喔!”凌梅一边回忆马丁博士在那次讲座中慷慨陈辞的样子,一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对马丁说。
“哦,是吗?”马丁博士将视线从遥控器屏幕上移开,抬起头,望着这位楚楚动人的女弟子。事实上,虽然是师徒关系,但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只有六岁,一场因崇拜而生的师生恋正处于积极的萌芽期。
“是呀!”凌梅的脸颊变得绯红。她希望年轻的导师能说些喜欢她的话,哪怕只是一句。
但马丁博士却也在等待对方主动示爱,他流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情,试图鼓励凌梅继续说下去。
“我是说……”凌梅一边观察马丁的反应,一边慌乱地寻找别的话题,支支吾吾了半天,其实连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说了些什么。最后好容易,她才说出一句“这次……应该能有重大收获吧”,如释重负地送了口气。
听到这样的话,马丁显然有些失落,但他微笑着,掩饰着心中的失望:“是啊,你看,从这遗址的规模就能推测,当年的城市一定相当繁盛。运气好的话,我们说不定还能看到故事中黑奴用来养伤的圆顶哀悼室呢!”
“该不会还能找到盛着老鼠骨头的铜盆和装剩汤的罐子吧?”
两人都哈哈大笑,心里却不约而同地失望着。其实,这两个所谓的“失望”本是一个彼此相爱的两半,只不过由于谁都觉得这“爱”字难以启齿,二人便与这爱失之交臂。
彼此倾诉爱意是那么困难么?我不知道。反正,心灵封闭而造成的无形障壁,阻住了暗恋对象之间本可以很幸福的爱。
幸福与不幸的差别,往往就在一线之间。“祸兮福之所依,福兮祸之所伏”,这是闪耀着古人智慧光芒的名句。福祸转变无常,也许,昨天还刻骨铭心的相恋,今天就演变成无法忘却的憎恨。
也许,因爱生恨,才是最可悲的。
由于保存完整的城市遗址太过诱人,马丁博士等不及机器人的探索,决定亲自潜入水下到那里探索。虽然知道存在一定危险,凌梅还是自告奋勇一同前往,她觉得神秘的水下有什么东西在吸引自己。换好潜水服,检查好氧气容量,加上马丁博士和凌梅,一共七个人一同下到海里。
由于事先预计到会有水下考古内容,凌梅特地接受了专业的潜水训练,因此来到幽暗的水下后并不紧张。不过与从屏幕上看截然不同,真实的城市遗迹在身边一下变得十分高大,相当具有震撼力。经过蹲守在陵寝地宫中进行了长达一个月研究的洗礼,凌梅已经对缺乏光线的封闭环境具有了相当程度的适应能力,但高大的石柱、深邃的宫殿,加上深水的压力,还是给人以无形的压力,让人总有一种错觉,仿佛周围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注视着你。幸好这座伊斯兰风格的城市中没有什么雕塑,否则在这光线不足的环境下猛地看到真人一样大小的残破雕塑才更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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