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
那户人家院墙之上还插着三三两两的彩纸叠成的风车,在光照下偶尔泛出鳞光。普通人瞧不出来,绿央却是一眼就看出,几个风车上沾着零星几片鱼鳞,看颜色形态与珠儿是同一种。
绿央二话没说,上去敲门。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被晒得黝黑的脸颊从门中探出,刚要开口询问,却在看到珠儿的一瞬间,“嘭”地一声大力关上了门。
一道声音从门后传出:“滚!这是我们的孩子,你休想抢走!赶紧滚!”
绿央差点被砸了面门,也不恼,反而凑近了那木门,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大哥,是与不是也得看了再说。现下这样说话,你是想全村的人都知道,你们这孩子是‘抢’来的吗?”
里头沉默了半晌,门吱呀一声开了。
男人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进来吧。”
待到绿央和珠儿都进了院,又迅速关上了门。他不能不开,绿央说的是实话,原先那鲛人独自前来,连人话都不怎么会讲。但绿央不一样,真闹到人尽皆知,他们一家也别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这不过是一处普通的家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院中的渔具渔网也收拾得整整齐齐。那男人模样举止,看着也是个老实人。
绿央道:“大哥既然知道我带着她来是何意,我就不必拐弯抹角了。若是为了珍珠,我可以告诉你,幼年鲛人是无法产下珍珠的,我可给你一笔钱财,只希望你不要让母子分离。”
男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有些无奈道:“我……我们不是为了钱财。”
完了,他又叹了口气,道:“你们跟我来。”说完起身,领着二人往屋里走。
绿央存了个心眼,还是唤了魂器在手里。
屋内依然是干净清爽整洁,一中年妇人靠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抱着什么东西,嘴里哼着轻柔的渔调,似乎是在哄睡。
走近了瞧,那女人怀中的正是一名稚童,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双手双脚都起了微微的褶皱。
珠儿一看到那稚童,当下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挣扎着就要扑上去,被绿央拦住。
那中年妇人受了惊吓,将怀中的孩子搂得更紧了。她一边往角落缩,一边大喊大叫:“不要过来!走开走开!谁都不要想抢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男人赶紧上前安慰了几句,女人还是瑟缩在角落,嘴里不住地呢喃着“我的孩子我的”。
男人又将绿央两人拉到一旁,道:“你们都看到了。是我婆娘,把那小鲛人当作了自己的孩子。半年前,我们五岁的儿子贪玩下海,淹死了。那之后,我婆娘就开始疯疯癫癫,每天去海里找儿子。那天我打渔回来,在沙滩上捡了这孩子回家。我婆娘就……”
原来如此,爱子心切,哪个做母亲的都是一样。
绿央道:“我理解她丧子之痛,明白她寻子心切。但你们没想过,珠儿也是一位母亲!她丢了儿子,就会好受吗!况且,那小鲛人离开母亲和大海太久,情况已经非常不好了,你们看不出来?!”
男人听到这些,却掩面哭了起来,道:“我哪里不知道这些。但是,但是我婆娘,要是没有这个孩子,她会死的啊!”
绿央怔了怔,珠儿听不懂这么多人语,但也感受得到情绪,眼中也染上了雾气。她磕磕绊绊地跟绿央说,孩子情况很不好。
绿央缓缓走到中年妇人跟前蹲下,妇人只拿惊恐的眼神瞅她,搂着孩子的手未松。
绿央道:“大姐,孩子,你爱他吗?”
妇人原本呆滞的眼中闪过一些光彩,愣愣地点了点头。
绿央继续道:“可是,孩子跟着你很不好,非常不好,说不定很快就会死的。”
妇人顿时惊恐起来,手上用力更甚。小鲛人在怀中抖了两下,鳞片掉得更凶了。珠儿看到顿时慌了,扑过来想要去握孩子的手,却被那妇人迅速躲开。
珠儿手足无措,终于落下泪来。一颗浑圆的、光彩夺目的珍珠滚落到了地上。
绿央握着珠儿的手,一边说,一边往孩子身上放:“这也是孩子的母亲,她爱孩子只比你多不比你少。只有跟着她回家,孩子才能活。你明白吗?”
妇人听着绿央的话,有些愣神。珠儿的手已经搭在了孩子身上,只见小鲛人周身泛起鳞光,脸上恢复了血色,鱼鳞也重新生长,眉头终于不再紧锁,连手脚上的褶皱都开始慢慢恢复。
妇人看着怀中孩子的变化,说不出一句话,只有豆大的泪珠不断砸下来。
那小鲛人已有醒转,眼睛都没睁开,用仅会的几句人语断断续续地呢喃着:“母……不……哭。”
妇人终于忍不住,埋头在孩子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哭得有些竭力了,那妇人抬起头来,红着眼颤抖着将孩子放到了珠儿的怀里。
珠儿失而复得,脸上连笑意都还来不及泛起,她学着人类的模样在地上磕了两下,又冲着绿央说了一句鲛人语。那是感谢的意思。
做完这些,珠儿抱着孩子,顾不上还没适应双腿走路,用一种外人看起来极其别扭的姿势开始往外奔跑,从后面看,极其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孩童步伐。
她一路奔出门,又跑出了院子,沿着来时的村路,一直向大海的方向跑去。那村中之路由粗硬的石子铺就,如今都沾上了点点鱼鳞,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彩。
珠儿片刻也没有停留,直接奔进了大海,双腿化作鱼尾,轻柔地抱着阿吉,直往深海而去。
她全程没有停留,也一次都没有回头,自然不知晓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一个失去了孩子的女人,一路跟着她,狂奔至海边。直到看着她们消失在海中,那女人才停下。女人又在海边枯坐了一天一夜,第二日突然恢复了清明,亦步亦趋地自己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