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了千里过来传旨的张太监,请张太监去偏厅喝茶歇脚,安定侯原就是个机伶人儿,要不也做不了盐课转运司使这样的肥差,对着帝都方向一拱手,感激笑道,“这真是圣上天大的恩德,微臣再也料想不到的。”无缘无故的,焉何天上掉馅儿饼呢,不弄清缘由,安定侯实在不安心。
张太监年纪不大,三十来岁,在宫里也算耳聪目明了,想一想安定侯丰厚的打赏,眼珠一转,笑着提点道,“襄仪大长公主的面子,万岁与太子殿下的恩典哪。”
安定侯何等耳聪目明,听到太子两字,瞬间机警起来。他虽人远在扬州,族中子弟却大部分在帝都,何总自己的儿子就在翰林院呢,对帝都的动静儿并不陌生。当初太子在朝上提出公主府改制一事,安定侯也是知道的,虽然时间已过了将将一月,如今妻子破例封了公主,安定侯马上率先想到此事,再听这张太监提到岳母大人,心里就愈加微妙起来。
安定侯出手大方,略说几句,张太监就推说劳累,下去歇着了。
安悦公主从后面走出来,四十出头儿的妇人,因保养得当,瞧着不过三十许人一般,风韵犹存,且生的眉目标致,眼角眉梢蕴着一股精明厉害。
安悦公主坐在丈夫身侧道,“看来这事儿跟母亲有关。”她与又不是皇帝的女儿,封个郡主已是破例,如今竟然有这天大的恩典,赐封公主?安悦公主也知道自己母亲已从五台山回帝都,她一直想回帝都看望母亲,又担心丈夫这里没人照顾,转眼看向丈夫。
安定侯收到妻子的目光,点头道,“那张太监特意提了太子殿下,怕与公主府的改制相关呢。”
“公主府改制,与母亲又有何相关?”安悦公主笑道,“莫不是母亲帮了太子殿下的忙,太子殿下这是筹赏母亲,然后落在咱们身上。”
安定候瞧了门口一眼,见无人走动,低声对发妻道,“釜底抽薪。”
“这是何意?”安悦公主没反应过来。
“岳母怕是不同意太子的提议。太子呢,破例封你为公主,赐府赐女官赐爵我们父子。”安定侯低语,“往好里想呢,太子是想通过给咱家赐爵,讨得岳母的欢心,岳母毕竟是宗室第一人,如果岳母能牵这个头儿,公主府的改制就容易的多。且说太子的手笔着实不小呢。再说句诛心的话,朝廷已经赐你公主府,你就要住在公主府里去,儿子媳妇也都要跟着搬进去;如果不改制,你想见我得宣召,见一次宣一次,且公主宣召驸马的次数是在记录在案的。我脸皮厚倒不怕,你呢,一个妇道人家,难道一月六七十回的宣召驸马?这要传出去,是个什么滋味儿?”
不必安定侯多说,安悦公主的脸就红了,轻轻捶丈夫一记,安定侯笑笑,“如果公主府改制则不同了,你想想,哪怕我搬到公主府,又有何妨?咱们老夫老妻,都快有孙子的人了。岳母为人执正,生平最讲究规矩,太子这是请你回去劝服岳母呢。咱们远在扬州,今年皇上、王爷在扬州出事,侥幸并未株连。太子殿下立储,咱们正找不到门路孝敬呢,现在可不是大好机会?你就按圣旨上说的,赶紧回帝都吧,不管是哭是求,让岳母改了主意。”
“母亲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哪儿有这么容易?”自己的母亲自己知道,安悦公主也发愁。
“我的夫人哪。”安定侯长叹,把臂握住安悦公主的肩,微微用力,正色道,“太子就是未来的皇上,儿子的功名来之不易哪。翰林院里,有修一辈子书的老学穷,也有封阁拜相的相爷。我们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太子哪。再者,盐课这块儿早晚要有动静,我如今若离职还好,偏现在脱不开手。将来若太子着人查帐,这里头随便阴死个把人根本不必他说话,一个眼色就有无数人为他做了。岳母再板直,咱们一家子性命就在岳母手里了,你可一定得尽心哪。你想想,夫人外姓之女得封公主,自来没有这样的体面。太子先向我们示好,我们难道大好机会不理,给太子难堪?我虽未见过太子殿下,可你想一想,两个月之内四位皇子接连陨身,怎么就他安全无恙得立储君呢?夫人,你可一定得尽全力。咱家的富贵尊荣都已经有了,皇上看在岳母的面子上对我十几年重用,太子,那可是未来的皇上哪。”
安悦公主脸色一变,“盐课已到这个地步了么?”女主内,男主外,她对丈夫的差使不大了解,不过,到底是宗室出身,盐课虽是肥缺,折在这上面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我这三年的任期明年就满了,我已写信回去,二弟会代我出面儿走动,咱们家也不缺这三瓜俩枣,能顺利离任自然是最好的。”安定侯拧眉道,“太子是想练水军,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动盐课。可是又有云南盐课改制之例在先,那也是太子的手笔,江南盐政早晚要动一动的。这些盐贩子们心里也知道,哪怕一时不动,盐课早晚要改制。他们的眼睛早盯上的海禁,只是太子早先远在云南,如今手下有限的几个人都是云南带过来的心腹。这些人的门路哪里是好走的,拿银子人家都愿不愿意搭理都是两说。现在天赐良机,太子殿下有用我们之处。岳母德高望重,稍微矜持些并不是坏事。凡事也都要讲个度数,别真的惹恼了太子殿下。”
安悦公主已经下了决心,正色道,“侯爷说的对,咱们还是早些回帝都的好。你放心,我会好好劝一劝母亲的。侯爷的起居一般人我也不放心,让王嬷嬷留下照顾侯爷吧。”
“都可以。”安定侯道,“你也别太心急,岳母在山上住了两年,庙里是清苦的地方,库里滋补的药材什么的挑了上上等的带去,不论岳母缺不缺这个,都是咱们晚辈的心意。”
这边夫妻两个正在商议回帝都之事,那边儿,慈宁宫襄仪大长公主的脸上能阴出水来。
明湛温柔的同魏太后与襄仪大长公主解释,“眼瞅着就是姑祖母的寿辰了,那天我提出大办,姑祖母百般推却,我就琢磨着如何送寿礼的事儿了。姑祖母福寿双全,世上没有未见识过的,金银珠宝怕您不稀罕,也显得我俗气不是。我就跟父皇说了,姑祖母是宗室中辈份最长之人,与皇祖父有恩情,封号上已是封无可封,不如就赏赐安悦姑妈吧?一直想给襄仪姑祖母个惊喜来着,就事先未透气儿。怎么样,我办的还算妥帖吧?”
明湛一脸欢喜的望着襄仪大长公主,他虽然人只是清秀,奈何滋补有道,气色极好,此时脸上透出几分少年的天真,看得魏太后直笑,赞明湛道,“好,好,哀家也记挂着姐姐的寿辰呢。你能这样想,好。”
襄仪大长公主只觉眼前发黑,奈何她是个要面子之人,强撑着道,“有劳太子殿下了。”
听到长辈的夸赞,明湛更加欢喜,还羞了一羞,谦虚的说,“姑祖母真是客气,不过姑祖母满意,这再好不过了。”
襄仪大长公主目光发冷,明湛毫不畏惧的迎上去,唇角翘起,眼睛弯起来,笑的天真而惬意。
阮鸿飞收到安悦公主随内官回帝都的消息,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智珠在握的浅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