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上一次为贺东平拢起的小土堆而引发的缘故,还是女翻译的热忱与认真所致也不得而知。
不论怎么说,这次回到家中的她,自我感觉着实不是太好:前脚刚踏进家门,空无一人的屋子随即发出的回音就让她的心扑腾扑腾地跳个不停,电灯尚未打开,身上的汗毛倒是先竖了起来,吓得她后脚就退了出来,转身便去了亲家那里。
独自一人,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待在这栋房子里的。
得到了儿子的下落又没有联系的方法,以为能见到小弟弟,他偏偏又去了朝鲜战场,默默祈盼认为会认清形势的大弟弟却成了共产党的死敌;仅就这些,她就得变着花样在愁眉难展、亲如兄姐妹、视孙儿如己命般的亲家面前不得不用真与假都是实事把这一次的所见说与他们。
而在促进友好工作的表彰会上,由于完成任务超出预期,她虽然受到了政府领导的赞誉,会后还是受到了上一级领导的批评,就此也对她立下了规矩:有组织的境外工作不得进行任何形式的单独活动。虽然她再三申辩说没有超出为父亲收回那块土地的范畴,为此,副站长还是陪着她要被扣除半个月的薪水,并要求写份检查。
对此,她很不服气的对副站长说:“这是一种毫无道理可言的处罚!”“别说了,世上就没有为毫无道理申诉的地方,写吧”站长兼组长的尼克夫同样显得相当沮丧。
尽管隐藏在不为人知的失落背后,还的承受加重地向她袭来的无中生有,不仅如此,她还得继续作笑,她不能因邪恶的墙倒众推而自暴自弃!那种舍弃不得、弃之又为何物的念头萦绕在脑子里迟迟不肯离去,那种子虚乌有的历历在目是任何一位没有经历过的人所能品味得到的。即便是这样,她在邻里间或与经常打交道的面孔侃侃而谈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
说白了,娅琴其实就是在这种心境下生活了大半辈子,她今天又独自一人跪在了亚力托夫的墓前度过了她四十六岁的生日。
本来就不信上帝的她,从她嘴里依旧冒出了:“请保佑你的上帝能一视同仁保佑我去完成父母的遗愿,也好有朝一日能将他们的灵魂带回到故里得到安息。”
这日之后,她便在这个问题上打破枷锁、征求了最后可以信赖的四个人:老校长、娜塔雅、和两位亲家。
半身不遂、病卧在床的娜塔雅歪嘴斜眼地用手指比划着,女儿梅迪亚谨慎地给出解释:“妈妈的意思是说,她希望您照着自己的想法走下去…,说,是要绕个圈子…,”工人家庭出身的女婿帮她说出了不好说出口的话:“母亲是想提醒您要小心行事,说这条路并不好走,要您自己多斟酌。”“我明白了。”娅琴刚说完,娜塔雅马上就像笑又像哭的抖动起了脑袋。
退养在家的舒娜校长斜靠在宽大的枣红色丝绒沙发上,安静地听了几声落地摆钟声响之后才慢悠悠的说:“你想要做的,我认为没有一点过错,”她欠起身来提起白色瓷壶往两人的茶盏里添加热水时接着说:“叶落归根不是华夏人的独享,光宗耀祖倒是那里的传承。我那个老头子近来也一直跟我吵着要回乡村老家。”
只有奥格莎和戈里加两人的说法不一:“操那份闲心终将得不偿失,那边的共产党和这里的布尔什维克是没有区别的,依着我,咱老姐妹俩在一起比什么都强。”戈里加马上就接过话来:“她说得对,那边又没了亲人,操作起来必有风险,你不知道,就你离开的那些天,两个孙子天天都会四处寻找一阵子。”
对比之下,同是顺耳衷言,亲与非亲却存在着泾渭分明的黏糊。“又不是我要离开这里。”娅琴最终还是选择了替父完成生前夙愿的决定,何况她现在表面上的社会活动也正处于如日中天。
她笑容可掬地走进了已经升任为分厂厂长罗卡岬的办公室,正和他说事的米加维耶夫都被这位元老稀客的突然到访吃惊不小。“向二位问好!想不到吧?”她首先开了口。
“想不到,真的想不到。”“不会又是为这里的华工来说情的吧?”俩人说着便为她忙开了。
娅琴颜容不变地扶着让过来的椅背说:“不是,就是过来看看你们,再则嘛,也是为我个人的事。”“你个人能有什么事?”俩人同为惊讶的相互对看了一眼。短暂的寒暄过后,娅琴就从包里拿出来那份保存完好的‘公有制管理备忘录’递给了罗卡岬进入正题说:“我这次随团考察时顺便和那里的官员讨论了恢复我父亲生前工厂事宜。”罗卡岬稳重而又热忱地问:“他们会同意你的要求?”“他们同意了,而且可以由政府出面代管。”“你来这里……”米加维耶夫出现了忧心样子
“噢,我想问问,如果我一次性拿回属于我的那份参股金,你们给我算算,现在我能得到多少?”在突如其来的意想不到搞得罗卡岬当时就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将接在手中的资料看都没看就丢在了桌面上,“你这是怎么了?”这声音来自米加维耶夫,他走近桌子看了看那份资料,之后就用抖动的手指在上面点了点,看看罗卡岬又看看赵娅琴才用啼笑皆非的腔调说:“我的好姐姐,这种错误怎么会发生在您的身上?我清楚的记得,你们不是拿到了那一千五百卢布的补贴了嘛。”娅琴笑不出来了:“……那就是?”罗卡岬明白她的所问:“是啊,那笔补贴就是给你们的补偿金,如果人员少的话得到的就会更多,这一点都有白纸黑字的呀。”
米加维耶夫明白了过来,这就是说,她的这件事属于历史遗留问题了,他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就示意她喝茶,自己便重又审视起了那份原先的材料。
还处在迷惘中的娅琴指着米加维耶夫手里的资料固执的往下问:“那参与分红的份额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回轮到罗卡岬笑了:“一定是你们没有听清楚会场上的发言,”他将椅子拖近娅琴的身边非常耐心的解释开了:“我的孩子都已经二十好几了,想不到今天还会在您面前重新提起已被尘封的过去,”“我认为那是我应该得到的。”“不不不,您已经得到了,”他伸手要过了那份资料看看又没看就说:“里面所提到的份额指的是当时工厂与工人们的平均估值,为的就是保证能让原有员工都有一口饭吃而采取的不得已措施。至于分红,随着社会主义的深入发展,这个词汇都已经淡出了我们的视野”他的脸面涨得通红。
“哎呀,要是我母亲还活在世上,听到这么一说非气晕不可”此时娅琴的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骄人的自信失去了活力,本可以引以为骄傲的举措变成了一无所无的颓废,信心满满理应获得的赞许也转换成了被动与无趣。
她的反常变化没能溜过站长的留心观察,他绝不希望看到波里科夫的真实一面会发生在她回来之后,如果真是这样,对她来说也就太不公平了。于是便绞尽脑汁在她送来最新方案时偶然生成了一个绝佳地试探方式:“想儿子了吧!?”娅琴放下活页本回答道:“哪里,男儿志在四方,如今又成了苏、中援朝的中坚力量,我这次还意外得到了他的一张照片呢,不久就会回来的。”
这番本不起眼的朴实骄傲与思念的话语却让站长的心里翻江倒海了,他屏住呼吸强行控制住了就要崩溃的情感、硬生生地找了个台阶:“如果不是有会要去参加,我真想看看谢尔盖在硝烟弥漫战场上的情怀。”
“他们并没有把谢尔盖牺牲的消息告诉她”站长在参与元老们的一次茶话会后对柯察金如此说。
之后,柯察金又对耶瓦列夫和梅普纳夫说:“我就不明白,你们是出于什么目的把她推荐到这样的岗位上,要知道,这不符合我们的逻辑。”梅普纳夫没用正眼瞧他就做出了回答:“目的?你应该知道她在华人中有一定的影响力。”“目的?”耶瓦列夫法官的反问远比梅普纳夫来的要饶舌的多:“上帝若要谁死,首先就得让它疯狂起来!这,您可能是忘了吧?”
梅普纳夫一言不发的拍拍他的肩头,两人貌合神离地向柯察金施礼告别后伴随着得意扬长而去,柯察金恍然大悟的敲打着自己的脑壳说:“这两个老滑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