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去吗?”
阿碧拉住她的手,笑道:“你别怕。二少最近根本没回府,不会与你撞上的。”
不会去吗?内心的怅然所失已经严重到连自己都很清楚原因了。只是、只是她一直当缩头乌龟,不敢正视。
正视了又如何?内心小小的声音在抗议。他完美无瑕,而她呢?即使他执意跨过彼此的不相称,但她一想到随之而来的亲密,她就怕得不能自己。
她…终究有些东西再也追不回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阿碧笑道:“十五那天,我会先来陪你,再一块过去。”
“啊?可是…”
“只要看过一次,很容易入迷的呢。像府里其它少爷就是戏迷,你大可放心,今年十五待在府里的少爷只有一、两个,不会有人来惊扰你的,尤其是二少。”
不会吧?
茶博士呢?
西门家的少爷呢?
阿碧呢?
西门家的奴仆呢…她瞪着西门家一名家丁轻飘飘地送来茶点,随即在她的眼里一闪而逝。
她用力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方才看的是人,不是鬼。
至少,奴仆出现一名。
但,但很不对劲啊!
戏台上地戏子很入神的在唱戏,看戏台上的戏迷…只有她一个啊!
她不敢东张西望,因为她老觉得那戏子边唱边盯着她看,好像她一不专心,就会马上拂袖走人。
也是。大老远地从京师来,就唱这么一场,戏迷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从没看过戏的人,这戏班子大概很呕吧。
她镇定下来,集中精神看着戏台,没一会儿便入迷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她身边坐下,然后很随意问道:“什么戏啊?”
“嗯…是窦娥冤。”她吸吸鼻子。
“啊?是窦娥缘吧?”他记得明明是个“缘”,什么时候变成“冤”了?往戏台上一看,愣了下。“那…那是什么啊?”
“六月飞雪嘛。”
“哦…六月会下雪吗?我怎么都不知道?”
即使哭得浙沥哗啦,也忍不住被隔壁这人的话给逗笑了。她的视线很舍不得地暂离戏台,往旁边看去。
“六月不会下雪,是老天爷见窦娥有冤屈…”她呆了呆,瞪着身边这个本来不该出现的人。
“啊啊,你哭得这么惨啊?”他皱眉,然后咧嘴笑:“我差点要自作多情,以为你为我掉泪呢。”他胡乱摸了摸身上,找不出帕子来,只好用袖尾帮她擦去一睑的水。
她呆呆地、没有任何抗拒任他碰触。即使隔着一层袖,仍然可以感受到他的温度跟怜惜。他不是气到反身离去,再也不回头了吗?
“你介意多个人看戏吗?”他笑着问。
“不…当然不。”她低声喊道,好想伸手抚住自己的心口,阻止心脏的狂跳。
假装很专注地看戏,却发现她连戏子在唱什么都听不清楚,眼珠子不动声色地往左飘,瞄到他自行倒茶啜饮,然后就坐在那儿看着戏。
她想起,他被气走的那一夜,她辗转难眠,想着自己该不该回山上去;想着回去之后,此生大概再也不会见到他;想着想着…在梦里,二十二岁的她,回去了,然后转眼白发,内心空虚至死…
这梦,把她活活吓醒。
天色微白,她不敢再入眠,只得定到后花园里,看着孤伶伶的茶具跟石桌,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以前,巴不得世上的人都不要来理会她,让她独自到老到死:后来,有人闯进来了,反而无法承受不再相见的寂寞。
她坦承她喜欢他,将他视作心灵上最亲密的人,甚至,这一辈子她敢断言不会再有一个男人闯进她的心里…可是,她真的很害怕啊…
“你啊,可以一直留下来,不必在意我的。”
她回过神,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他是在跟她说话。微微侧头瞧他,他并没有向她看来,反而很专心地看戏。
“永福居缺不了你,你若走了,永福居的帐谁来管?”
“啊…嗯…”
“你也不必怕我再騒扰你,”他微微一笑:“以后,我在南京的日子也不会太多。”
“为…为什么?”心口又酸又涩的。
他扬起眉,终于将目光落在她有些发白的小脸上。
“阿碧没告诉你吗?”
“没有,她什么也没有说。”
“那她是怕你担心吧。”像吊足她胃口似的,他开朗地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得到消息,说今年又有道人要送长生不老葯给那皇帝老头子,我…”
“你要去抢葯?”她失声道。
“嘘嘘嘘,小声点,你要官差来抓我吗?”他刻意压低声音。
“你真要去?”
他抓了抓颊,皱眉,又轻笑:“反正我也没什么负累,该欠的我一定要还的。”
“你是蠢蛋吗?即使你真欠西门家,也不必拿命去换啊!”她叫道。
他闻言,深深子她一眼,然后笑道:“我的确是个蠢蛋。我也只能用这种蠢蛋的方式去做。是不是拿命去还债,只有我自己心里最清楚。”
不知为何,在她的眼里,他的笑格外地自暴自弃啊。
是…是因为她吗?
他打了个呵欠,很随便地睨了戏台一眼,便合目闭上。
她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眼角不停瞄着他的侧面,只觉他的颊面有点异红。
他的头轻轻点着,像是很快就入睡了,可见他应是很累了。
当他倒向她的右肩时,她吓了一大跳,后来见他睡得很熟,她连动都不敢动,他的黑发有好几撮落在她的腮畔,搔得她好痒。偷偷地摸索到底是哪儿在痒,最后停在左胸前…她是心痒吗?
鼻间飘来淡淡的味道,混合了他头发跟他身上清爽的气味,不难闻,甚至,她已经有点习惯了。
忽然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肩太薄抵不住他的头,他一侧,整个身子倾下,她连伸手托住都来不及,他的头就枕到她的大腿上。
她一僵,整个人像石雕一样,连吸口气都不敢了。
“阿永…”她的话含在嘴里,期待他能听见她无声的呼喊。
他睡得真的很熟哪。
连被惊醒的迹象都没有,简直拿她的腿当枕头来睡。她慢慢吐气,小心地不惊动他。
就当被石头压住好了,她心想,努力把他想像成人形雕像。
她抬起眼,很想卖面子给台上的窦娥,但隔不了几眨眼,她又忍不住往他瞟去。掌心悄悄地碰触他的头发,她心跳如鼓的,竟然产生一种“就算是他睡到天荒地老,她也奉陪”的冲动。
又酸又甜又想哭又想笑…这就是她曾经来下及感受到的喜欢吗?
“老天爷没给我六月飞雪,却送我一个西门永…”她喃喃着,唇瓣不由自主地浮起笑。
掌下的发丝又柔又软,不禁执起一把,凑到唇边的同时,瞧见他白皙俊面一坨坨的异红,异红之中有好几点…疹子?
“我受不了…”他像呓语。
“阿永?”
“我受不了啦!”他突然张开眸,跳起来对着远处楼宇的转角咆哮:“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在茶壶里放酒的?”
她傻眼,瞧见他一直在抓着手臂、抓着脸,好像很痒似的。
“酒?是哪个人送酒过去的?你们不知二少会起酒疹吗?”西门义老早就躲在后头密切监控一切,就怕此计失败,惹来西门笑的关注。
她不只傻眼,简直是张口结舌地呆住了。
“好像是小毕吧…我瞧见方才他有靠近过那送酒的奴仆…”小茶博士很委屈地躲在角落。说好是来看戏的,谁知道得躲到这么远看,害他拼命眯眼看生平头一出戏。
“小毕?”西门永恨极那臭小子,浑身发痒让他脾气更爆,就差没有从头顶冒烟了。“那浑小子把窦娥冤念着窦娥缘,让我以为这是一出欢快结缘大喜剧!”
“…”她悄悄瞄了眼戏台,忽然觉得演窦娥的戏子演得很僵硬,又不得不继续演下去,在明知无人看戏的情况下。
“又是小毕?”西门义满脸惊讶:“到底谁是小毕?”竟能处处破坏他的计画。
“小毕就在你身后,在爬墙的那个。”小茶博士齐声指向他身后。
“咦,这小孩怎么这么眼熟…你!”
“嘿嘿嘿…西门哥哥,你好啊!”
“聂元巧!”
“哇,西门哥哥,你竟然记得我叫什么啊!”
“废话,聂家十二个兄弟,每个人名我都背得极熟!你待在西门府做什么…你就是小毕!来人啊,给我抓住他!我要押他过聂府,让聂家人看看他们养出了什么小孩,竟当窃贼!”
“谁当窃贼?我可是正大光明地被雇用的…哇,你抓着我的腿干嘛?放手放手!”半吊在墙上的小孩拼命踢脚。
“雇用?你家家财够用你吃喝一辈子了,你来当茶博士,分明是有心来坏西门府的!”
“谁教那个爱男扮女装的老板伤了我四哥…混蛋混蛋!没人会在大街上驾快车的,会撞死人的,你知不知道?我四哥的病好不容易好点,才出门,又遭他的快马撞到,我不出这口气难消我心头之恨!”
“你这小混蛋!我不都拉下脸皮亲自送礼过去道歉了,你这小表头还在计较什么?”
“哼,明儿个我也送礼过来,盼西门哥哥别计较!”
“你这小子,今天我非把你抓下来不可…”
“有种你来啊,来啊…”
小毕与西门义各持一方叫骂不断、小动作不断,一个扔树上果实,一个捡起地上石头丢…
甯愿看看他们,再回头看看已经空无一人的戏台,接着,她的视线栘到身边痒到浑身受不了的西门永。
最后,她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不由得轻喃:“今晚…真是好特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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