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山生病时,珠花和银花都去侍过疾。孙氏不喜欢麻烦她们,说是府里有下人,用不着她们亲自动手,自己却又总是亲自给程大山喂药。程大山哪怕到了病重时,也不肯乖乖喝药,若不是孙氏喂他,他就不喝。他越发的依赖孙氏,孙氏若一刻不在他眼前,他就跟人发火。
到了弥留之际,他把到的几个子女一一叫进去说话,跟肠子说的无非是一些家事安排,还让他要好好孝顺孙氏;跟银花说的,是让她在外面受委屈别憋着,家里人自会帮她撑腰。
跟珠花说的却不多,只是问了一句,“这门亲事,你可还满意?”
“满意的,再好也没有了。”珠花哽咽答道。
“那就好。”程大山总算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便让她出去了。
那之后一直是孙氏在里面陪着他跟他说着悄悄话,也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没过多久,孙氏便红着眼让孩子们都进来让程大山再见他们最后一面。他看着一屋子儿孙,又看了看孙氏,终是笑着离开了人世。
金花没能及进赶到长安,她没料到程大山会走得这么突然,前些日子跟长安通信,他们还说这病并不要紧就是老了好得慢些,等她再接到下一封信时,又说不知能不能熬过年底。
她心中预感不好,便马上收拾了东西带着悦悦赶回了长安。到达忠国侯府时,看到府外一片缟素,便知自己来迟了。悦悦扶着下马后泪流不止的金花进了屋,银花和珠花看到金花到了又是抱着她哭了一场。
珠花一开始并没有真心把程大山当成是自己爹,她对“父亲”本能的反感,程大山又和这个时代许多父亲一样,把教养孩子的事交给了夫人,尤其是教养自己的女儿。但是程大山一直在一些小地方对她很好,会想偷偷给她零花钱,会劝她多吃一点,还闷声不响地为她促成了以为她一心想要的亲事。
她那时还发了好大的火,他一定是记着了,尤其是之后还出了她入狱的事。家人聚会的时候,他时常会小心翼翼地打量珠花一眼,生怕她在平王府过得不好,或者在皇家受了气。现在他总算不用再担心了,他的几个子女都不用他再担心了。
程大山过世后,肠子也得丁忧,他会扶灵回老家,在那儿呆上三年,孙氏自然也会跟着他一起回去。珠花听了,也盘算着跟他们一起回去,却被孙氏拦了下来。
“你是皇家的媳妇,跟着我们去算怎么回事?”
“大姐不也跟着去了吗?”
“你大姐怎么一样,她这会儿是天寒回不了凉州,才跟我们去老家住一段。再说有你大姐在,有肠子在,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团团和圆圆都怀着孩子呢,你这个当娘的就扔下她们不管了。”
圆圆前些日子刚查出来怀了身孕,珠花倒的确不能不管她。想罢,她也只好听孙氏的话,却又偷偷跟金花,说让她有什么事马上传信过来,金花自然答应。
等送走了扶灵回乡的肠子等人,珠花回到王府后病了一场,就连孟氏坐月子的事也顾不上。就在她忙着程大山葬礼的时候,孟氏产下一子,她的娘亲知道住得近的平王妃和万宁公主都顾不上孟氏,边上的北川王妃又一向不与孟氏来往,便亲自过来照顾女儿,还在府上住了一阵,直到孩子满月了也没有离开。
孟氏初时以为是母亲不放心她上面没有长辈照顾的缘故,后来见她照顾着孩子却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下隐约有些不好的感觉。
“母亲,是不是夫君他出事了?”一日,孟氏待孩子睡着后忽地问道。
孟夫人愣了片刻,勉强笑道:“没有的事,你莫听他人胡说,女婿就快回府了。”
“八月的时候,夫君传信来说已经将越贼赶出了边界,只是对如何处置西越一事,朝中迟迟没有定论,夫君才一直驻扎在外。八月之后,夫君再没有信入京,至于朝中对西越一事……”
圣上打算从西岳边境撤兵,北川王并不同意,双方已经在朝堂上争论良久。目前边境局势趋于平缓,有一些年初派去增援的大将先搬师回朝,这些人里本该有南阳郡王的,尽管身边的人都瞒着她,她却从她们的神情中猜出发生了什么事。
孟夫人知道女儿一向聪慧,却还是说:“你且安心抚育孩子,说不定过些日子女婿就回来了。”
孟氏不置可否,红着眼低头看着熟睡的儿子。
原泰的确随军搬师回朝,路中他听说了忠国侯过世的消息,便领了一队人马日夜兼程想要去忠国侯灵前为他上香。他小时候常跟着珠花去侯府,忠国侯还抱过他。只是一队人马在离开大队后不久就遇到了伏击,原泰也失去了踪迹。
平王收到消息时,跟圣上说了此事,并派人去打探。他不敢告诉珠花,怕那会儿已经为丧父伤心的珠花再为原泰的事伤神。等到忠国侯的葬礼结束,珠花又病倒了,他就更不好开口了。
在程大山病重后便一直在京城的家家也从平王那儿听说了此事,原想着带着人亲自去查找原泰的下落,可是平王没有让他去,反而托付跟着金花一同回乡的秦大郎,秦大郎跟原泰关系甚笃,听平王一说便应下了此事。
病重的珠花一直不知道此事,成年之后,她就没有生过这么久的病,虽然没到卧床不起的地方,却也从腊月到了开春一直在屋子里静养,闹得府上连年也没有好好过。她生病的这些日子,平王也请了假在家里陪着她,还把家中一应杂事揽了过去,除了看看话本子,他也不许她做多的事。
倒是快出正月的时候,秋初见她气色还好,便玩笑地跟她说起了外面的传闻。因为她病了许久,长安城中便有人说她命不久矣,有些人信了便向平王示好还说家中的姑娘愿荐枕席,还有愿意在平王妃跟前侍候汤药的。珠花听了倒是气笑了,这是在嫌她命长呀。
“王爷可有说什么?”
秋初就等着珠花问这个,马上一脸崇敬地说:“王爷马上让人把他们都轰走了。”
“轰走了?这不太好吧?”珠花撇撇嘴说,手指轻轻在床铺上敲打着节拍。
“王妃就是心软,照奴婢说应该让人去这些人的家门前敲锣打鼓地宣扬一下他们这等行径,也让他们那些愿荐枕席的小姐出出名。”
“瞎出什么馊主意,赶走了便是。以后有这样的事情,你得第一时间来跟我说,我这整天呆在屋里实在无趣。”珠花叹道。
“是,就是王妃不吩咐,奴婢也留心着外面的事呢。”
“就你机灵,去拿些银子喝酒去吧。”
“是,谢王妃赏赐。”
待秋初下去领赏,珠花还想着这事,却没有在平王面前提起半句,只是她这本来就好了一半的病不过几天就全好了。病好之后,她先去了一趟安国侯府探望快要临盆的团团。团团也不知道原泰失踪的事,见母亲来了,便聊了一些不紧要的事。
安国侯府本在丧期,是要闭门谢客的,但是珠花也在服丧,便没有太讲究。看过了大女儿,她又去看了二女儿,圆圆的月份还不大,听说珠花来了还主动走出院子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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