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这话一出, 李治下意识地就看向了李清月的方向。
他未曾开口,眼神之中的意思却已经泄露了他的问题,“你说的”
他可没忘记,在显庆元年的时候, 阿菟也曾经向他做过这个请求。
只是当时孙思邈行踪不定, 加上李治觉得孙思邈本就会定期回返关中, 这才没将人直接请过来。
随后摆驾洛阳,他被诸多事务分散去了注意, 媚娘又早已像是从生育李贤留下的后遗症中完全恢复了过来, 以至于李治竟险些忘记了此事。
或者说, 李治本人也并没有对此抱有多大的执念。
毕竟,太宗在位之时, 孙思邈也曾被接来长安看诊,包括长孙皇后也曾经经由孙思邈问诊。
可长孙皇后依然过世颇早, 让他在九岁上就失去了母亲。
父亲晚年求助于丹方, 试图改变风疾的致命影响, 为大唐国运再多做几年事, 却也依然没能挽回生命。
或许当他听闻孙思邈回返到长安的时候, 会着人将这位天下知名的神医延请到长安来, 遵循各朝规矩对其尊敬有加,也为自己结个善缘,却不会真花费大量人力,在天下各州之间寻找一个行医之人的踪迹。
这对他来说,完全没有什么必要。
正因为如此,在忽然重新听到这个请求的时候,李治还有片刻的愣神,想了想自己是不是确实没在这两年间收到孙思邈返回长安的消息。
应当是没有的。
那么这个将人请来的事情, 就有点难做了。
他心中飞快盘算的时候,就见阿菟已朝着他摊了摊手,示意自己是不小心。
再看向面前李贤的时候,李治就能隐约猜到点情况了。
这大概率是李贤看到李清月后问起了阿娘怀孕的事情,进而自他姐姐的口中得知了孙思邈这个名字。
果然,李贤随后说出的话就证明了李治的猜测。
他来得匆忙,说话也着急,在有些话里便丢了些字眼,好在并不难将其拼凑出完整的状态。
在李贤的唠叨话说完后,只听得他又强调了一遍,“阿耶,您什么时候将孙思邈给接来”
李贤满脸迫切地朝着李治看去,让李治既觉自己应当为子女孝顺而觉感动,又无端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偏偏与此同时,还有女儿在旁有着相同的诉求。
以至于这四道目光合并在一处,真是让李治想要将其忽略掉都不可能。
他只能开口解释道“孙思邈行医于天下,如何能知道他身在何处呢”
这确实是一句真话。
就算他费了人力去找,以方今这等往来通行不便的情况,等到将人带来的时候,只怕都已是一年后了。那还不如继续让尚药局的医官看诊。
还能避免让这些御医觉得,自己是被陛下嫌弃了。
可这种解释,若是跟阿菟这个早熟的孩子说,或许是能说明白的,跟李贤这个真正的三岁小儿去说,那就有点麻烦了。
李治话音刚落,就瞧见他那平日里衣冠齐整的小儿子忽然一个扑棱躺倒在了地上,捂着脸大闹“您骗我阿耶明明什么都能做到,怎么可能找不见人您分明就是不想让阿娘得到神医问诊。”
“我想要阿娘健健康康地生下弟弟妹妹,不想要她出事”
李治“”
他发誓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在李贤躺倒下去的那一刻,阿菟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几步,仿佛是在说自己和这个弟弟不熟,不要把这种幼稚行为跟她联系在一起。
但当李贤一个不慎,在打滚撒泼之中将脑袋撞上了桌角,随即大哭出声后,就算是因为丢脸而觉不熟的情绪,也先暂时被李清月抛在了脑后。
李治刚自座位上起身,就见阿菟已一个箭步上去,将李贤给捞了起来。
她转头便厉声朝着门外喊了一句,“速传医官来。”
李治连忙补道,“听公主的话,去找人。”
李贤撞的那一下其实不重,但他想到自己居然连这么一个躺倒耍赖的行动都能出岔子,到时候姐姐给他的任务不能完成,他还要再丢一次脸,顿时心中悲愤,干脆哭得更大声了。
李清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李贤其实真有点发疯的天赋,还是应该说,他果然还只是一个孩子。
起码现在这个工具人,就做得相当称职。
她拍了拍李贤的后背,“阿耶怎么会不重视阿娘呢只是人确实不好找。再说了,我也同你说过了,虽然孙神医有专门针对生子养护的药方,精通此道,每隔几日来给我们诊脉的医官也不差呀。”
“你看,让孙神医在民间多给百姓看诊,不是造福更大吗”
这后面解释的话,若是让李治来说,大约也就是这样了。
但这话想要用来让一个小孩子明白什么叫做“造福更大”,估计是不太行的,大概就只剩下了拒绝的意思。
李贤抽噎了一下,张口又是一句“不要”
“我就要给给阿娘最好的。有神医在,阿耶若生病了也能看诊。”
他抹了把眼泪,刚想顺带着摸摸自己的额头,又怕摸痛了,把手收了回来。
这才泪眼婆娑地朝着李治看去,“阿耶,只是耽误神医几个月的工夫而已。他要是想给百姓看诊,洛阳这里也有很多人啊。”
李治无奈,“行,我去给你请。”
但能不能找到,那就真要看缘分了。
可李贤是从李清月这里领了剧本来的,又怎么会让李治用这种打太极的方式糊弄过去。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姐姐之前告诉他的说辞,一扁嘴,眼看又要哭出来,“阿耶带人陪我一起去,您糊弄我怎么办”
“我”李治服了。
这胡搅蛮缠的表现真是让人头疼。
得亏他是小儿子,上头还有个太子哥哥顶着,要不然李治非得把他拎起来,教教他什么叫做体面。
可若是让他因为这个,答应了李贤这个也要跟着去的请求,李治也觉得不妥。
以李贤的年纪,还远不到可以出门的地步。万一负责出去寻人的回来告知,孙思邈行医到边境去了,难道也要让李贤不顾路途颠簸,也要前去那里吗
这显然很不像话。
正是在他犹豫之时,他忽然听到李清月说道“阿耶,有个折中的法子倒是可以试一试。”
他这个年幼却很有主意的女儿仰头朝他看来,“阿耶近来不是要回返长安吗劳烦带我一程,我亲自往孙老先生家中走一趟,若他家中能寻到他近来消息,知晓他大略方位,阿耶再让人去发动周遭州府寻人,由我去请人。”
“若是不能找到,劳师动众过度,不如只在此地留一线索,若等到孙老先生归家,再请他往太医署来一趟吧。”
这种相对温和收敛的找人方式,若是放在平日里,李治可能还要觉得让女儿出行有些不妥,放在李贤那倒地翻滚的表现后头,竟让李治无端地松了一口气。
他又听得李清月向着李贤解释道,“你年纪小,由阿姊去找孙神医,带回来给阿娘看诊,你看行不行”
李贤没答话,但从他这个没继续闹事的表现来看,他大概是能接受这个结果的。
李治便开口道“就由阿菟往京兆走一趟吧,若找不到人也无妨,尚药局医官随行至今,抵达洛阳已有一年,此地器皿药材全数齐备,绝不会出岔子的。”
毕竟,今年也不需要武媚娘在月份已大的情况下,还要随同他沿途赶路。
李治又问道“只是,阿菟,这趟出行你能应付吗”
她虽然经常跟着刘仁轨在外面走动,在跟外人打交道的时候也从无怯场,按理来说,李治是不必担心于她的。可这一次先要往京兆华原去,往来之间起码要与他和媚娘都分开小半月的工夫,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李清月托着下巴思考了一瞬,方才答道,“应当无事我有熟悉的侍从随行就好了。”
若不是不适合在李治面前先演完了一场戏又拆穿,李清月真想跳起来回一句,她才不怕独立出行呢。
有了李治的批准,此番与她一并同行的人数,也上升到了数十人。
因薛仁贵远赴辽东作战,这个筛选侍从人手的工作就交给了阿史那道真,由卓云前去交接。
阿史那道真在接到这个指派后都沉默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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