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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是拂袖便能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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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老走了。

    这个消息并不令我惊讶。生前满载荣誉,身后是意料中的哀荣,对于一位百岁老人而言,应该是了无遗憾了。但我仍郁积了一种无言的悲伤和沉痛,而这,已和死亡无关。

    年轻的巴金曾奉上激流三部曲、寒夜等现代文学经典,尽管这些作品有这样或那样的不足,然而其中蕴含的那份炽烈跳跃的赤子情怀,深深浸染了许多读者。那时的巴金,真切而热情。没想到,之后竟是一长段尴尬的空白怎样解释?如何面对?晚年的巴金,原本不妨躺在恢复了的名誉上安享清福,却终究呕心沥血,捧出涤荡污浊灵魂的随想录。巴老无情剖析的,正是那段个人的尴尬、民族的痛史。道是无情却有情。我猜测,巴老之所以能忍受病痛折磨而笔耕不辍,分明是由于那刻骨铭心的大悲痛,远比病魔来得惨烈。

    近来阅读韦君宜先生的思痛录,韦先生提到,有一次上小学的女儿要她讲讲“忆苦思甜”韦先生说:“妈妈家里从前不苦。”女儿疑惑了,韦先生解释:“我参加革命是因为民族苦。”“民族苦”是时刻缠绕在那一代知识分子心头的大悲痛。为此,早年的他们可以背叛家庭、不惜生命;为此,中年的他们满腔豪情积极跟上形势;也为此,晚年的他们有勇气深刻反思走过的人生旅程。于是,巴老写下了随想录,韦君宜写下了思痛录。

    这是些流淌着鲜血的文字啊!他们冷峻地告诉后代真实的历史场景,也严厉剖析、反省自己。这同所谓的“思想改造”有本质区别。“思想改造”是抹杀独立思考能力,人只能匍匐在某种意志脚下,忠顺盲目地环绕它“公转”;而巴金和韦君宜的血书,是唤回知识分子良知和判断力后的清醒独白。他们从自省切入,诚挚忏悔往昔的错误,更肃清自己思想中的专制毒素,为民族的大悲痛承担应付的责任。从字里行间,我读出了他们的真诚和理想、歧途和迷惘、挣扎和奋斗、希望和执著,也读出了这段否定之否定的道路走得太苦太苦,而且至今没有走完。

    巴老留给了我们一座道德高峰,我却不想多做道德文章。像许纪霖先生说的,做思维精英比做道德精英更重要。我们这代人或许不复经历巴老那样的“苦境”但无疑,我们也会有属于我们的“苦境”而前辈的反省正值得我们警示,前辈的反思正值得我们探索。还记得病床上的巴老,艰难地攥紧拳头,是为了呐喊:“要说真话!”面对大时代的大悲痛,巴老真的了无遗憾吗?前辈英灵在上,固步自封是可耻的。

    是为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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