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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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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屏,你不懂,事情早就在你父亲携款潜逃时就变得很复杂了,我猜他在逃亡的过程中并不好受,而且这次的勒索也非第一次了,对不对?”

    “没错。”回答的是简秋华“这几个月来,黑白两道的人都在连他,有一回车库还被放了炸弹,不但害我们居无定所,连我妹妹也被迫搬家,过着躲藏的生活。我还劝过子风,不要贪那些不义之财,不如早点投案算了。”

    “爸一定不愿意的。”雁屏说。

    “现在也由不得他了。”岳海粟说:“绑架者要受美国法律的制裁,而你父亲有许多刑案在身,也必须引渡回台湾,所以警方的介入是必要的。”

    “不!绑架的人要求不能报警的,否则我父亲会有生命危险。”雁屏说:“我不要警方知道,连你们也别插手,我就照他们所说的,一个人带钱去就够了。”

    “雁屏,你在拿你的命开玩笑吗?”何永洲着急地说:“帮派份子各个心狠手辣,说不定拿了钱就杀人灭口,你绝不能单独前往!”

    “你忘了吗?我就出身在帮派家庭,所谓的老鼠生的孩子就是老鼠,蛇养的女儿就是蛇,我还会怕他们吗?”雁屏冷冷地说。

    “去他的!你为什么要记得我所说的混帐话?我错了好不好?我才是蛇,才是老鼠,不是你”何永洲涨红脸说:“总之总之我不能让你去。”

    雁屏想再狡辩,但一直沉默的刘家志突然说:“五小姐,永洲说的没错,义父这件事是典型的果吃黑,弄不好是好几条人命,冲动不得的。我想,你还是听听我们的计划吧!”

    岳海粟指着大厅桌子上的一张地图,要大家坐下来说:“歹徒要求交款的地点是旧金山往东走的一片谷地,我有个朋友傅尚思恰好在那儿拥有许多牧场和果园,我请他绘制了更详细的地形及路线图,有助于我们解救人质,再将歹徒一网打尽。”

    刘家志继续指着上面的一条黄线解释,最后他说:“我只是不明了,为什么歹徒指定要五小姐去?”

    “她当然不能去!”何永洲再次强调。

    “我当然要去,不然你们的计划再好也没有用。”雁屏倔强地说。

    “永洲,这回恐怕程小姐是对的。”岳海粟说完,又转向雁屏“我们会事先布置妥当,让歹徒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而你一定要非常机警镇静

    何永洲一面听他们说话,一面盯着雁屏看,她背脊挺直地坐着,脸上是平静、是冷然,仿佛没有任何事能撼动她。

    她变了!不只是外表,连个性也变了。

    分离的近一年来,他没有一刻不思念她,想她在溪头的娇柔可爱,替他工作时的温柔体贴,两人分手时的委屈心碎,还有为了顾全他,不惜牺牲生命的痴情。

    然而,这些似乎都从她身上消失了,他现在看见的不再是柔弱依赖或楚楚可怜的小女孩,而是精明果决的女人,甚至有些淡漠无情。

    他有一种前尘往事幻灭的无奈感,那手腕上的两刀真的割开了他们彼此的世界吗?而濒临死亡的痛苦,真的让她忘却了曾有的恋恋不舍吗?

    他现在最想做的是紧紧捆住她,对她倾诉满腔的歉意,还有为她的自我流放;但是,隔着一张地图,她离他却仿佛比海洋的那端还遥远。

    不!他爱她,为了她,他已放弃所有的自尊及原则,所以,他绝不允许她抹杀过去的一切,绝不!

    晚饭后,雁屏便和母亲回到旅馆的房间。

    虽然几个小时过去了,她仍无法从见到何永洲的震撼中回复,本以为这辈子无缘再聚首、本以为自己会在天涯的一角,看他成家立业及飞黄腾达,却没想到他又踏进她的生命圈中,这一次,她又会带来什么灾难呢?

    想着,雁屏不禁又对母亲埋怨。

    “我也没想到刘家志会找他呀!”简秋华无奈地说。

    雁屏轻声叹息,不愿再增加母亲的烦忧。回忆十个月前,真像一场死里逃生的噩梦。她从医院返家,国不得她那封信掀起的风暴,首先要面对的就是父亲的勃然大怒。

    “你葯为何不多吞一点?刀为何不割深一些?你不彻底死个痛快,难道要等我来动手吗?”程子风大吼着。

    她当时身体极虚,加上父亲的残暴指责,几乎到了精神无法负荷的程度,结果是母亲挺身保护她,一生认命又很少顶撞丈夫的简秋华,以她一手处理的美国汇款做威胁,不准他碰女儿一根寒毛。

    “我们完了!雁屏已遇到她前世的冤孽,所以孙师父倒了,北门党也要走投无路了!”简秋华告诉他。

    “什么?原来这就是我去一直衰的原因!”程子风又悲愤、又不甘地说。

    雁屏很快地被安排出国,而程子风也随即搜刮所有的产业,在北门堂尚未倾败之前,偷偷移出资金,大房、二房的妻女都毫不知情,这就是后来发生的倒债及倒闭的风波。

    雁屏觉得自己是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沉重的罪恶感让她走出温室,走出怯弱,独自去面对外面的生活,也独自感受着凄凉。

    因为太专注于自己的思绪,以致雁屏没注意到有人敲门。

    简秋华夫应门,一会儿走过来说:“何永洲要见你。”

    听到他的名字,雁屏吓了一大跳,本想摇头。但进一步考虑,他们是该谈谈的。于是说:“我去见他。”

    “你确定吗?”简秋华皱着眉头问。

    “我知道该怎么做。”雁屏肯定地说。

    但当她看到门外摆着一张迷人笑脸的河永洲时。心跳不禁微微加速,尽管表面上维持冷静,内心里仍忍不住的心醉神迷。

    他从身后拿出一束红玫瑰花,并且说:“我记得你曾教我,只要几句甜言蜜语,几束鲜花礼物,再死皮赖险些,天底下没有打不动的芳心。只是,不晓得这一把对你有效吗?”

    对他前所未有的殷勤及浪漫,雁屏连仅有的一点冷静都差点飞走。但她强迫自己戴牢面具,故意说:“你有没有弄措?在我的记忆中,你是讨厌做这些哄女孩子的事,说是女男不平等。”

    “对你,我什么都会做,只要能让你高兴就好!”何永洲毫不迟疑地说。

    这话又撼动了她的心,也为了怕房内的母亲听到,她迳自走向走廊底端的小阳台。

    十楼的高度,可以看尽旧金山湾的夜景,有些地方洒着碎钻似地灯火,有些地方则是浓黑一片,远远的金门大桥像吊着闪烁的弦琴,正在轻柔的海风中奏着夜曲,而半圆的月掩映在云里。像被拨动心弦的少女。

    何永洲的眼里没有这片美景,只有她。他说:“小雁,求你不要那么冷漠好不好?这根本不像是你!”

    “我是程子风的女儿,你又能期待什么呢?”她不打算和他友善。

    “我就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怪我说的那些话。”何永洲想靠近她,却发现玫瑰花挡在中间,他干脆将它们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上前一步说:“这些日子以来,我不停的在找你,想表达我的歉意”

    “不!我没有怪你,你也毋需道歉,一切都是我们程家的错,你没有错”雁屏打断他的话,自己却说不下去,只能将目光放在遥远的黑暗中。

    “好!不管是谁的措,你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做代价呀!”何永洲因她的疏离而激动,他突然抓起她的手腕,按住她的伤疤说:“告诉我!你怎么狠下心的?痛不痛?当你做这傻事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这也是在割我的心上?”

    这一触碰,让她浑身颤抖,她拚命挣扎着说:“但这两刀也化解了你的劫难呀!永洲,求你不要再提了,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不!没有过去!为了你,我离开台湾:为了你,我流放美国,你怎么能说事情过去了呢?”他仍不放手的说。

    雁屏惊愕极了,她停止抗议,任双手在他的掌握中瘫软无力“不!不要为我!永洲,你明白你是在铸成更大的错误吗?我屡次用我的命来保你的命,你为什么还执迷不悟呢?”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何永洲一脸执着地说。

    雁屏很想讲前世情孽及今生业报那一套,还有她那结局极悲惨的梦,但她知道,何永洲不会相信的,反倒会更加强他的决心。

    所以,她只有说:“其实你懂的,我们两个来自背景完全不同的家庭,你是何舜渊的儿子,我是程子风的女儿,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因此,我在你的生命中只是污点,只有破坏的份,对你的未来没有好处。”

    “我已经不在乎未来,我已经看透名利了!”他说。

    “不!那不是你!你生在政治世家,天生是领袖人才,注定要荣华富贵,你逃脱不了名与利。”这次她很轻易地抽出手,用平静的口吻说:“这也是我今天和你谈的目的,我希望你不要再插手绑架案的事了。”

    “我人到了,就要管到底。”他不妥协地说。

    “你不怕记者发现,又要炒热新闻,造成可怕的风波吗?”她苦口婆心地说。

    “我不在乎!”他不耐烦了,直盯着她说:“我只想问,你还爱不爱我?”

    雁屏的手握着栏杆,紧得痛到筋脉骨髓她望着漆黑天幕上的一架飞机,红光闪呀闪的,她想像它若坠入?铮1慊嵩谝簧材峭淌闪巳思湮奘陌耷槌稹?br>

    她的手扭得更紧,直到指甲像要脱落了才说:“不爱,已经不爱了!”

    话随海风吹散,每个字都打到他的脸上。他愤怒、不信、受伤害,狠狠地抓住她的肩说:“不!你骗我,你说谎!你曾为我而死,那么深的爱不可能消失的!”

    “就是因为死亡,才让我大彻大悟的。何永洲,别让我们再自相残杀了,醒醒吧!求求你,醒醒吧”雁屏猛地住了嘴,这情景好熟悉呀!仿佛在很久以前的某个时候,她也管如此求过他,然后惨剧就发生了

    她再也受不了了,用力推开他,转身就奔回自己的房间。

    何永洲还留在原地,咀嚼着那句“自相残杀”所带来的苦涩。或许他不该问“爱或不爱”的问题,因为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比一个“爱”字复杂许多,就像在一张涂满颜色的纸上,想找出原有的洁白一样困难。

    他们虽能擦呀洗的,但洁白的爱仍隐匿难寻。

    所以,哄让没有用、理性没有用、相敬如宾没有用、成视诶立没有用他所受的教育,所建立出的原则方法,一切爱情的定义及公式,对雁屏都没有用。

    因此,这束美丽的玫瑰花也是白买了

    他靠着栏杆,望着湾区神秘如梦的夜景,他仍没有欣赏的心情,只是站在那儿,将细柔的玫瑰花瓣一片片扯下,交给山海之间回荡的风。

    很快的,玫瑰飘零,在黑暗之中,完全失去它们的艳红及明丽。

    雁屏是由岳?跖阃删山鹕揭宦吠靠辉绫忝豢吹胶斡乐蓿膊幌胛剩蝗斡尚那槎雷匀コ林亍?br>

    她愈和岳海粟相处,愈觉得他这人怪。有时候,他看起来像阳光,幽默风趣,可以逗得周围的人开心大笑,有时候,又沉郁得如同黑夜,一言不发,使人不知该如何反应。当然,人都会有这两种情绪,但岳海粟又变化得太快、太极端,像碧澄澄的晴天突然狂风骤雨,给人一种不太舒服的诡谲感。或许,何永洲喊他狮王是有道理的。

    他们在一处果园分手,雁屏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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