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于景也自在多了,于是,忍不住问道:“那个,怎么是一个人去看电影呢?来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奇怪,你们闹矛盾了么?这么远赶来看她,还是没有和解么?”
侍者送来清茶,他静看着侍者给他们添着茶水,淡淡的,似乎在思考词句。
似乎太过敏感,于景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不好意思啊,我随便问问而已。”
“想被原谅,也已没有机会了。”他的视线散漫,没有焦点,话中还有一丝丝的无奈。
他能做错什么呢?
虽然不过才认识,她却笃信他的忠诚与执著。再怎么过分,也过分不到哪里去。
这次,她聪明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跟他讲起苏颜的女儿。
他直起身子,听得很认真,甚至还拿过她的手机看她下午在医院拍下的新生儿的照片,一张一张翻下去,从容随意,叫人看着欢喜。
提起那个小宝贝,于景便不自觉地滔滔不绝。
“有个在北京的同学,曾经追过苏苏,努力了三年都不成功,声称要专门非来看我们这小公主。难得他还这么热情。”想起大学的时候,她还和他一起联手破坏过苏苏与野兽的爱情。“我估计啊,他八成是耿耿于怀。他曾气愤地跟我说,一定要来看他们的孩子多难看,让苏苏后悔没选他。呵呵,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冲这个念头来的。这家伙,才没有那么广阔的胸襟!”
“无疑,他会失望。”他接下她的话。
不管心情如何,不管话题感不感兴趣,他都会让说话的人感到自己是被注视着,不亲昵也不疏远,偶尔插话应答。
如此良好的教养。
当然,此时于景无从了解,她是那种说到什么着迷的事物就会全然不能自已的人,与他,也没有到一举一动都深深在意的地步。
待她平静下来,他早已吃完,只静静听着她说,微微眯着眼。
于景在与他说再见以后,才觉得今天的自己在他的面前怎么像个小丑似的,老是突然感觉紧张和狼狈。
听着窗外的雨声,情绪莫名就低迷起来,竟然到半夜才睡。
次日,一早起来,就去以前读书的时候常与苏苏过早的粥铺给她买早餐,匆匆赶往医院。
苏颜接过尝了几口“离开学校,就没怎么去过那儿了,味道还是没变啊。”
“干吗不去?你有这个机会还不多把握,应该连带我那一份也一起喝,不知道我有多想那时的日子。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也说是那时的日子,现在去就我或者勉强能拉他一起,可不是学生,又没有你,不是触景伤怀么!”苏颜叹了口气“我说,要不你回这里来吧,我帮你介绍对象,真的。”
“我就这么没市场?”于景开始郁闷“苏苏,我在这里呆了4年,真的,除了你,没什么可眷念的。经常来见见你,就很满足了。我没有重新开始的勇气。”
苏颜知道劝不了,无奈地叹气。
大概一点钟的时候,于景跟童与行打电话,铃声响了两次,对方便接了。两人约好,她去江边的贾谊故居门口等。
细雨依旧,似不知何时止。在户外站久了,浑身都冷。尤其是一双脚,如同两块冰。都立春这么些天了,冬日的气息却是卷土重来不肯走。
近些年的天气,总有那么点异常,常常不在人预料之内。不知是不是世间的浮躁亦波及到了俯视众生的天公?
偶尔探头朝旁边的故居里看,只看到一片冷清。她记得上学时学到贾谊时很喜欢这个人。年少成名,书生意气,扬眉庙堂,睥睨天下。想必当年定是引得无数长安闺阁女子引颈相望的风流人物吧!那样卓尔不群的气质,过了如许年,仍然让人动心。
人生的际遇,真不是个能说得清的东西。
他不被排挤,不受贬谪,不是早亡的话,也不会是一段振腕而叹的传奇吧。毕竟,漫漫几千年,年少风流的人物比比皆是,淹没了他一个,不足为奇。
就像下一刻出现在于景视线里的童与行。
若不是有昨日种种的低沉与疑惑先入为主地抓住了她的好奇与怜惜,也不会这么容易听到她的心墙轰然失守。
原来,比起一个人的笑颜,更能攫住你的心神的是他的落拓,是他最不开心的时候在你面前无意识的隐忍与忧伤。
黑色的车子缓缓滑行,驾座的窗开着,他的侧脸那样清晰,不欢不喜,不悲不伤,与阴雨合为一契。时不时偏头搜索约好的人,在注意到她的那一刻,又是浅笑了一下。
对一个人动心,真的只需要一个瞬间而已。
他停在她面前“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
于景又欢喜又忧愁地上了车,嘴突然之间变笨了,不知道说什么好。直到童与行提醒她系好安全带,她才蓦然发掘,自己竟跑到副驾驶位上坐着了,不禁心惊。
无意识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多容易出卖隐秘的心思啊。
只是,这所谓的瞬间倾心多么说不过去?她不是十七八岁,不是没有过自认为并不荒谬的恋情,也不是个太沉浸与幻想的人,对这个才认识两天的人的了解除了他对自己女友的爱与痛外,可以说是空白。
有理智有思想的人都不会有这样的非分之想的。
她很明白。
只是不由自主。
什么都不想说,只要想到那个人就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左手边,竟然会如此满足。
不知是什么台,一直在放着爵士味道的歌。后来是王若琳的声音。那首玫瑰玫瑰我爱你,一下子就把听者带去了旧上海灯火迷离的黄昏。
后来又是stay from here,又是有你的快乐。
一首首,在两人的周身缭绕。
这个声音是08年的一抹绝美的彩虹。有评论如此推崇。
这个人,是不是她09年的命中注定的一次劫数呢?
她在心底笑自己的傻气与哀伤。
他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对的时间。他浑然不觉或许这个期限是永远。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
这样的心动,希望来如惊雷也去如闪电吧,不免如此安慰自己。人的一生,偶尔不着边际的迷恋一场美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这样也好。
“这就是你女朋友么?”坐在前面,才看到有个像框在车前,她不由拿起来看。这是个看上去干练又不失柔美的女子,只让她自惭形愧。
又是一刻的沉默。
在她做好得不到答案的准备,把相片放回时,他突然叹气“是啊。不过,或许现在得说是前女友了。”
她一惊“你们。分手了?”
“三年前,我们就分手了。”童与行似乎有了说自己故事的欲望。“我们一直分隔两地,一年难得见几面。她有她的家人在那,我有我的圈子,谁都不肯妥协。她的生日,情人节,圣诞节,所有女孩子在意的节日,几乎都没一起过过。她说累了,给我发了邮件后便改了所有的联系方式。等我看到邮件时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慎重地考虑了三天才赶去了她那里。”
那次,他已经做好了放弃事业留在她身边的打算。事业可以重新开始,爱的人,一旦失去,再难找回。她想,他退了这么一大步,事情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毕竟不是不爱。
可是,世事上午偏差总出乎人的想像。
比如,自小都没怎么生过病的人,会突然一病不醒。一个交代都没有,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坠入了黑暗的深渊。
那个时候,他正在怀着憧憬赶赴与她相逢的路途。后来才明白,这场打定主意的碰面,不过是一场无法言语的告别。
他终于愿意来到她的身边,陪她过每一个生日每一个情人节、每一个新年前看着焰火倒数。她却终是无缘与他如一直梦想的那样肩并肩手牵手。
“见到了吗?”于景认真地盯着他问。
“是,见到了。”他眸色淡得起雾“在医院的重症病房。”
“她——出什么事了?”于景不觉忐忑。
“在我去的前天晚上,加班回家的途中,突发脑溢血。”他尽量让自己情绪平和“抢救了14个小时也没让她醒过来。最后,被判定为脑死亡。”
脑死亡?那是——电视剧里经常演的——植物人?
女友成了植物人,生命微弱,在沉睡中一点点正式离开世间。及时在这之前已经向他提出分手,却依然按时来看,陪她过以前想过的节日,看她喜欢的电影,是这样的啊。
怎么感觉如此不真实呢?这。也是一些人的生活么?
那么,这两天该是他最难受的时刻。她却一直问这问那,甚至老是去问本该避讳的人,非要去挑动他心底的那根刺。
竟然有这样的心结存在!她都干了些什么啊!
他说,想被原谅,也没有机会了。
他笑,那是她喜欢的歌手。
他对着一个空位子说,这里有人。
他叹气,时时在远离人群的角落里不发一言的抽烟,即使是笑着,也不过十五度。
那些细小的言语情绪连缀在一起,叫做怀念、自责、坚持和遗憾。
“去年年底,是一点呼吸都没有了。我昨天才知道。”
于景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很奇怪,我竟然可以这么平静。”他自嘲“时间真的是个有魔力的东西,以为自己可以坚持着,究竟是淡漠了,并没有想像的那样接受不了。”
“你也尽心尽力了,是她没有福气。”光她看到的,就有这么多不是吗?“以前我不清楚,但昨天清晨我找到你的车时,看到正陷入沉思中的你,那样子,让陌生人看了都心酸呢。”
那时候,她犹豫了好快三分钟才跟他打招呼。“看上去,有那么可怜么?”他不好意思似的低头浅笑。
“是啊,不像是现实生活里的人。那个时候,浮现在我脑海中的人是基督山伯爵,即便是笑,也如同冰做的。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人的身上,肯定有故事。”
“于景,没那么夸张。”
她只是笑。
“俗话说,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恐怕没有人能毫无遗憾地活着吧!只有好好地认真生活,才会使遗憾尽量少些。你说是不是?”
“有道理。”
“所以,希望这场阴雨过后,你能精神更好。就让自己世俗些,多些人间的烟火气。该发疯的时候发疯,哪怕偶尔胡闹也罢,就是不要让自己太过压抑。”
希望你能在清晨起床后温暖地看着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她小小地祈祷。如果说往事不能释然放下,又要怎么去过连心理安慰都无可寄托的漫长余生?
他直视前方,手了声好。
这一路,只因这一个字,于景想,即使这雨下到明年,她也可以想到春光明媚。
虽说是他顺道带了她,可她又何尝不是在见证着这个沉静男子与自己的深情告别呢!
她见证了他的爱与痛,或许正是自己的故事的开始。
当然,也或许,下车之后,就此打住,再难相逢于人海。如他所言,在时光的魔棒下,记忆会模糊远去,不留一点痕迹。
可,此时此刻的温暖,是真实的,可靠的,这样就很好。
能发自内心的微笑,哪怕是一个花开那么短暂的瞬间,也是可喜可贺的。
生活没什么变化,工作烦琐,每天在抱怨与妥协里忙得昏天暗地,很快就到了月底。
这个二月,怕是要载入本城的气象史的吧?
上旬达到二十多度,从中旬开始降温、刮风、下雨。尤其是下旬,雷声轰隆,每晚都把人从梦中惊醒。
奇冷无比,比年前的哪一天都冷,下雪的时候于景还每天用冷水洗脸,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冻了手指。最低温度只有1摄氏度。
在她的记忆里,江城没有哪个冬春之季如此反常。
古诗里说,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哀。冬雷震震,夏雨雪,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去年,澳洲的夏天便飘起了雪。而今,冬未全身而退,雷声却倏忽来袭。
再古老的誓言,也是会打破的。
现代社会,能坚守的东西更是少之又少,大家卯足劲儿似的喜新厌旧,对新奇的追逐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轻易被吸引,总是经不住诱惑,随时随地都在发生。
但是,总有些人,是在逆流而行。
二月的最后一天,星期六,次日休息,,几个同事下班后一起吃烧烤然后约着去唱歌。于景那个来了,小腹胀痛,本想回家休息,又不忍扫众人的兴,只看着他们唱闹,恹恹地陪着。
中途去上卫生间,洗手的时候,电话响了。是母亲打来的,说了会家常,又叫她明天休息去跟某某见面,大致是相亲。她不自觉地踱步到了走廊另一侧的阳台,心里烦躁,又不好发作,只听那边说,自己是不语。好不容易待母亲放过她,她挂了电话,对着夜空猛吼了一声。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楼下一辆熟悉的车。
等童与行与朋友从包厢出来路过大厅时,便很巧地“碰到”了于景。他的朋友们留下他们先行离去。
于景因这偶遇欣喜不已,开始说些天气冷太奇怪了这类的话。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童与行是真的以外,友好地回应着他。
“你精神看起来很好。”她的理智终于开始慢慢回笼。
“你的脸色倒是不太好。”
她是忍着腹部的强烈不适等他啊,经期遇冷,脸色好才奇怪。“没什么的,刚从空调房里出来,有一点冷而已。今天太晚了,改天有空请你喝茶。”
能这样见下面,说几句话,也就足够了,她要求的不过如此。
“我有开车过来,送你回去吧。”他没多少什么,径直领她去自己的车旁。
“不用,前面站牌就有直达的公汽,很方便的。”不是假意推辞,这么冷,她发自内心地希望他能早点到家。
“不用跟我客气的。”他给她打开副驾驶位的门。
她只得坐了进去。
街灯灿若流火,霓红也耀眼夺目。这个城市的夜景兴许不能同上海广州那样媲美比肩,却是会让生活在这里的的人流连忘返。
尤其是在这样寒冷的夜,让人倍感温暖。
路上谈了谈工作与时事,气氛很好。半个小时后,车停在她租住的公寓楼下,双双下车。
“不好意思,又麻烦你。”她真诚道谢。
“说了,不用跟我客气。”他轻轻扬眉“你上去吧,有空联络。”
“好。”她乐呵呵地转身,开到一半才仪式到自己有点傻气,回头不好意思地笑:“我应该先送你走的,这样有点奇怪了。”
童与行笑着上了车。
她顿了一下,忽又冲至车旁,敲了敲窗子。
“怎么了?”他放弃正在发动的引擎,身体稍微往外边倾了些。
她涨红了脸,眼神不敢直视,飞快道:“到家了,给我打个电话或是发个信息,好不好?”
还没待他应声,她已经一溜烟开门消失。
半分钟后,她听到他的车子离去的声音,忐忑开始由外向内蔓延。
这是能做的全部,自此,事情会如何发展,便不在她掌握中。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她从没如此害怕它的流逝。
十一点四十三分,我只在乎你的音乐响起,电话终于来了。她从床山弹起来,抓起一看,是他的号码。
“于景,我已经到家了。你该差不多睡了吧?”那边传来他低低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哦,还没,在看书呢。”用来催眠的小说,半天一页都没翻故去。“到了就好。那个,今天能遇见你,真的很以外,很高兴。”
“我也是。”
两边都没了声音。甚至是呼吸的声音,好像都在刻意隐藏。
“那个,偶尔可以见见面,吃个饭什么的吧。”还是她先打破安静。
“当然没问题。”
“那就好。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知道。”那边简单答话,却没挂电话。
几秒的无声后——
“你,你下个月11号有没有空?听说在琴台剧院有邓丽君的纪念演唱会,有空的话,我有票。”
他终于也走出了一步。
于景感觉心里有个地方在自燃,火花四射,一个个都是幸福的火光在闪。“那当然好,她是我的偶像。”
“你喜欢就好。到时候我去接你。”
“哦,好。”
“那就这样了,到时见。晚安。”
“晚安。”
不知道这异常的冷要持续多久。不过,没有关系,春天总归是要来的。而且,再冷的夜,也挡不住幸福来敲门。
只要相信,坚守,宽待,豁达,就不会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