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日怡红院的几棵海棠竟在十一月破苞开放,惊动发贾府上下人等。贾母更是高兴,命厨房预备酒席,设宴赏花。只是宝玉在迎接贾母时,匆匆换衣,未将“通灵宝玉”挂上,竟至遗失,再也未能找回来。自此,宝玉失去了“命根子”就如傻子一般,整日价神不守舍的,急坏了众人。贾母、王夫人、贾政等挽救宝玉心切,议定择日娶过宝钗来给宝玉冲喜,但又怕宝玉的心一直在黛玉身上而不从命。王熙凤值此献出“掉包儿”之计,又作了周密安排。于是让薛姨妈过贾府来议亲。薛姨妈情知此法太委屈了宝钗,也没什么法儿回绝,又见宝玉这般光景,只得应承下来,当晚留宿贾府,同王夫人姊妹二人叙了半夜的话儿不提。
次日,薛姨妈回到家里,把这事儿如此这般地一一告诉了宝钗。宝玉听了半天无话,望着母亲发呆。薛姨妈知道宝钗是个聪慧听话的孩子,她定是想到了自己的委屈,便叹口气道:“孩子,你的心妈妈不是不知道,只是那边这样说了,我也不好意思回绝,况且我已经答应了那边了。”宝钗仍不搭言,只顾低头抚弄着自己的手指甲,便有泪珠点点滴在手上指上。薛姨妈见状,也陪泪道:“唉!谁叫咱们的家境过到这般地步呢!可恨你哥哥又不争气,现如今犯案在监,若想保全小命,还得赖贾府帮咱走动。再说呢,宝玉是贾府的宝贝疙瘩,你过了门去,那边谅他们再不会叫你为难的”宝钗听了,抬起头泪眼汪汪地说道:“别说了,妈妈。这事儿初定时我答应过妈妈的,女孩子家的事情原当父母作主,我父亲不在了,哥哥又不在家,妈妈自然该作主的。如今这件事儿您自管安排,女儿答应就是了。”说完便跑回了自己房内。薛姨妈向宝琴使了个眼色,宝琴会意,忙跟着姐姐进去。
宝钗进房后,咕咚躺到床上,久久地仰望着房顶,见宝琴跟了进来,似有莫大委屈,起来抱住宝琴,竟至泣不成声。宝琴见姐姐哭啼,也落下泪来,劝道:“姐姐不必悲伤,妹妹最和你好,你也最疼妹妹,今儿听妹妹一句话:论起来,宝哥哥还算是挺不错的”宝钗接宝琴的话道:“琴妹,你此时哪晓得姐姐的心事呀?”宝琴道:“能告诉妹妹吗?见姐姐这样,妹妹心里着实难受的。”宝钗揩了揩眼泪,道:“说起来,生在世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是人之常情。而且,宝玉也堪为一表人材,风流倜傥,又生在富贵人家,姐姐我能配此偶伴,也算是姐姐的造化。虽然宝玉生为丈夫身,却不问仕途经济,只在女孩儿身上纠缠留连,如今又疯疯癫癫,可是我自信过去之后能以苦口婆心和体贴抚慰医好他的痴顽,叫他迷途知返,热衷功名。所以我并不是为宝玉的事难过。你可知道,如今姐姐最挂心的,还是那位可怜的林妹妹呀!只因她父母早故,略失闺训,滥看淫书,加上宝玉又对她温存深情,竟使她失足情海,不能自拔了。林妹妹又天性多疑善感,那副孱弱的身子骨儿,哪里经得住如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折磨呢?别看我们从前在一块儿总是有说有笑的,我还常在宝玉身上和她开玩笑,挑起她的醋意,怎知我心里最疼的竟是这位‘潇湘妃子’啊!可现在我和宝玉的事儿若是让她知道了,那不是要了她的命吗?唉!”宝琴听着,不住地点头,愣怔了半天,道:“姐姐也不要过于挂心,想必林姑娘的心事那边也是知道的。既然如此定议,我想那边会对林姑娘作出妥贴安排的。姐姐还当多保重自己,终身大事临头,该做许多事呢!”正说着,香菱掀帘进来了。她给宝钗和宝琴斟上茶来,向宝钗道:“姑娘切不要悲伤。你们刚才说的话儿,我在外边都听到了。既然事已至此,我得空儿时就过那边去,一面探看一下林姑娘的病情,一面打听打听那边是如何安排林姑娘的事体的,回来就告知姑娘放心。琴姑娘自去歇息吧,我在这里服侍姑娘。”于是,宝琴便出去了。
转瞬数日过去,因薛蝌外出为赎薛蟠的死罪奔走,家里人少事繁,香菱一直腾不开手去贾府探听情况,心里非常着急。这日,薛蝌回到家里,向薛姨妈报知薛蟠的事上司已准为误杀,到时可用银子赎回命来。加之近来金桂也不大再吵闹滋衅,薛姨妈心里便安顿了许多,向薛蝌道:“下来,该着手你宝钗妹妹的大事了。虽然她好像不大乐意,可她素来是孝顺守礼的,知我已经应了,也就没说别的什么。既然如此,你就操办一下泥金庚帖,填上宝钗的八字,着人送过去,再问了过礼的日子,咱们好作准备。”薛蝌领命而去,写好庚帖,不叫香菱送帖过去。香菱巴不得这个机会,便高高兴兴地奔贾府而去。
香菱进了贾府,把庚帖送至凤姐儿房内,与凤姐儿、平儿、丰儿说笑一回,便起身出来。平儿送香菱出了院门,香菱对平儿道:“姐姐留步吧,我去园中再逛一圈儿就回家的。”平儿诧异道:“去园里做什么呀?”香菱道:“受宝姑娘之托,去瞧瞧林姑娘。”平儿一听急忙说道:“我的天啊!你去了可切记不要提及宝玉的婚事,这可是人命关天哪!”香菱道:“放心好了,我都知道。”平儿又感叹道:“宝姑娘也真是,心肠比观音菩萨还要好几分,都什么时候了,还惦着那一位。”香菱又向平儿道:“你回去罢,我不会坏事儿的。”
来到怡红院门前,香菱停住脚步,习惯地望去。但见朱门紧闭,静寂无人,方想起宝玉自失玉致病后不久,就已搬出园子,在贾母处住,而且又将搬进新房完婚了。香菱若有所失,向前踽踽走去。过了沁芳亭,便遥遥望见潇湘馆门前那片幽篁。正要前去,忽见紫鹃急匆匆走出大门,迎面奔来。香菱忙迎上去,笑道:“紫鹃妹妹,你这是到哪里去呢?”紫鹃见是香菱,心里不由一阵难过,竟至落下泪来,道:“香菱姐姐,这叫我怎么办才好呢?”香菱忙问:“怎么啦?林姑娘她怎么样了?”紫鹃长叹一声道:“别提了!说起我们那位,病症日重一日,我们如何劝她,叫她放心,说她和宝玉的事儿万不会有意外的,可她总是不搭一言,见天一口口血地吐。这不,今儿不知又想到哪里了,把她的所有诗稿,连同那块题满诗句的白绫绢子都统统烧掉,叫人抢都抢不及呀!烧完了,把眼一闭,往后一仰,差点儿把我也砸倒。唉,我看姑娘是不行了。我这会儿叫雪雁她们先守着,正要去回老太太呢。”说着,泪又流了下来。
听了紫鹃的话,香菱心里也觉得酸酸的,回想起先前黛玉教她作诗等事体细节,不免也扼腕长叹,竟不知如何才好,就呆呆地站着。待回过神来,见紫鹃不知何时已去,大概是去回老太太去了。只是此时,香菱已没有心情再进潇湘馆了。她着实不忍看到林姑娘的可怜情景,心里想道:“不知天下那个‘情’字和‘理’字究竟为何物,竟能把人折磨至此。若按宝姑娘的‘理’,男女婚配应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人人都知晓的;可像林姑娘这样的痴情之人,偏看重这个‘情’字。若男女之间如果能以情为重,相爱相...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