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娜塔莉连忙停下去捡杰克森留在地板上的柯尔特手枪,差点儿把手电筒搞掉。她将枪塞进杰克森的左手,帮着杰克森扶起索尔,好让杰克森解放出胳膊来。“他要操控我了,贾克斯。”她说,“杀了他。”
“不。”索尔出言阻止道,他的眼皮不住地跳动,嘴唇青紫肿胀。他舔了舔嘴唇,用嘶哑的声音说,“他帮了我。”说着朝哈罗德的方向偏了偏头。他的一只眼睛被干涸的血蒙住了,但另一只睁着,注视着娜塔莉的脸,“嘿,”他轻声说,“你怎么才来?”他试图露出微笑,娜塔莉却不禁泪崩。她抱住他,但见他因为肋骨被压痛而五官扭曲,她便立刻松开了。
“我们走吧。”杰克森说。
枪声越来越近,娜塔莉点点头,最后一次用手电光束扫了大会堂一遍。大火已经蔓延到二楼旁边的走廊里,离他们越来越近。在熊熊烈火之中,这里简直就成了耶罗尼米斯·博斯画中的地狱,而地板上的碎玻璃仿佛就是黑暗中无数恶魔闪亮的眼睛。她最后看了一眼上校的尸体,死亡让那恶魔看起来是那么渺小,那么无足轻重。“我们走吧。”她附和道。
山坡上原本亮着的三组聚光灯现在也熄灭了。娜塔莉拿着手电筒和柯尔特手枪走在前面,杰克森则背着索尔紧随其后。他们还没有穿过法式大门,精神病医生就再次昏迷过去。塞斯纳飞机还停在原地,螺旋桨仍在转动,但飞行员不见了。
“哦,上帝啊。”娜塔莉低呼,将手电光束朝后座和飞机附近的地面照去。
“你会开飞机吗?”杰克森问,将索尔放在有衬垫的后排座椅上,蹲在他身边,开始撕开消毒纱布,准备血浆袋。
“不会。”娜塔莉说,朝山坡下看去。刚才还勉强算得上跑道的山坡此时已被黑暗笼罩。手电光束太刺眼,她甚至都看不见树林在哪里。
山坡下忽然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娜塔莉左手抬起手电筒,右手持枪,支在手电筒上。达利尔·米克斯举手挡住光线,弯下腰,呼哧呼哧喘气。
“你去哪儿了?”娜塔莉问,放下手电筒。
米克斯张开嘴,啐了口痰,又喘了片刻,才说:“灯灭了。”
“我们知道。我问你去——”
“上飞机。”米克斯说,用“横滨大洋鲸队”棒球帽擦了擦脸。
娜塔莉点点头,绕到了飞机背后,从自己那一侧上飞机,而不是从驾驶座一侧上去,因为那样的话,在爬过控制台去自己位置的时候,也许会不小心踢到紧急刹车装置之类的东西。托尼·哈罗德则在另一侧的机翼下等待。
“求你们了。”他哀求道,“你们一定要带上我。我确实救了他的命。真的。求你们了。”
娜塔莉感觉有东西悄悄潜入了她的意识,就像黑暗中一只鬼鬼祟祟的手。她立刻采取了行动——哈罗德刚开口说话,她就朝他靠了上去。现在,她忽然用尽全身力量踢向哈罗德的下身。她很高兴自己穿的是硬邦邦的登山鞋,而不是运动鞋。哈罗德丢掉了手中的酒瓶,双手捂着两腿之间,弯腰倒在了草丛之中。
娜塔莉踏上飞机的起落架,打开了舱门。她不知道精神吸血鬼需要多么专注才能实施操控,但她想托尼
·哈罗德现的精力应该不足以支持他玩这种把戏。“走!”她高喊,但米克斯在她关门之前就已经让飞机滑行出去了。
她哆嗦着手寻找安全带,却怎么也找不到,只好双手抓住控制台,但手中的柯尔特手枪妨碍了她抓稳。如果说降落时的爬坡算得上刺激的话,那下坡就相当于太空山过山车、马特宏过山车和父亲最喜欢的野猫过山车三者合为一体。娜塔莉很快就发现米克斯刚才去做了什么。在黑暗跑道的尽头,燃烧着两枚铁路上用的应急烟火棒,两者相距三十英尺,正噼噼啪啪的闪着红光。
“我得知道陆地会在哪里结束,飞机会在哪里腾空!”米克斯在渐渐洪亮的引擎轰鸣和起落架撞击地面的嘎嗒声中高喊着,“我和我老爸在黑夜里玩套马蹄铁游戏的时候,会把点着的香烟放在木桩上,特别管用。”
他们没有时间说话了。飞机颠簸得越来越厉害。烟火棒迎面扑来,又飞速掠过。过山车恐惧症忽然攫住了娜塔莉——倘若翻过了山顶,车轨没了,而车厢还在走,那该怎么办?
娜塔莉曾估计大宅边的濒海悬崖有大概两百英尺高,那时她觉得两百英尺似乎没那么可怕。现在,塞斯纳飞机已下坠了一百英尺,而且毫无奇迹降临的迹象。就在这时,米克斯做出了一件奇怪的举动——他压低机头,加大油门,将飞机朝充满整个挡风玻璃的白色海浪猛推。娜塔莉后来不记得自己发出了尖叫,也不记得自己下意识地扣下了柯尔特手枪的扳机。但杰克森后来告诉她,她的尖叫非常恐怖,而塞斯纳舱顶的弹孔也证明她确实开了枪。
返航途中,米克斯对这个弹孔耿耿于怀。飞机刚一结束俯冲——这一动作给了他们足够的速度,让他们开始向西爬升到巡航高度——娜塔莉就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索尔怎么样了?”在椅子上转身问。
“晕过去了。”杰克森说。他还跪在狭窄的空间中。整个惊险起飞的过程中,他都在救治索尔。
“他能活下来吗?”娜塔莉问。
杰克森看着她,眼睛反射着昏暗的仪表盘灯光。“如果我能把他的情况稳定住,他或许就能活下来。”他说,“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别的伤,内伤或者脑震荡之类。他肩上的枪伤没有我想象中那么严重。子弹似乎是走了相当一段距离之后,或者是经过反弹之后才打中他的。我摸到子弹没入体内两英寸,刚好卡在骨头上面。被子弹打中的时候,索尔肯定是弯着腰的。如果他是直立的,子弹肯将会贯穿他的右肺。他流了很多血,但我给他输了很多血浆。我这里还有不少血浆呢。嘿,你知道一件事吗,娜特?”
“什么事?”
“是黑人发明了血浆。一个名叫查尔斯·德鲁的家伙。我曾看到过一个报道,说他在五十年代遇到车祸之后流血过多而死,因为北卡罗来纳州的某家疯子医院说,他们的冰箱里没有‘黑人血’,而又拒绝给他输‘白人血’。”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娜塔莉厉声道。
杰克森耸耸肩:“索尔肯定会喜欢的。这家伙可比你更喜欢反讽,娜特。或许是因为他是个精神病医生。”
米克斯摘下雪茄,“恕我打断你们的浪漫对话,”他说,“你们的朋友需不需要被送到最近的医院去?”
“你是说除了查尔斯顿的医院?”杰克森问。
“是啊。”米克斯说,“萨凡纳比查尔斯顿少一个小时航程,布伦斯威克或者梅里迪恩或者那周边的某个城市又比萨凡纳和查尔斯顿近很多,对燃油不多的我们来说也更安全。”
杰克森看向娜塔莉:“让我先给他输些血,检查一下生命体征,然后再做决定。”
“如果能在不威胁到索尔生命的前提下返回查尔斯顿,那我想返回查尔斯顿。”娜塔莉说出的这句话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我必须回去。”
“你的旅行你做主。”米克斯耸耸肩,“我可以直飞进去,而不是落在海滩上。不过,如果我错判了燃油的状况,我们就只好掉海里去了。”
“那就别错判。”娜塔莉说。
“但愿吧。”米克斯说,“你有口香糖吗?”
“抱歉,没有。”娜塔莉说。
“那就用你的手指堵住你在我的舱顶开的洞。”米克斯说,“这嗖嗖嗖的气流声听得我浑身难受。”
最终是索尔定下了他们将返回查尔斯顿。在输入三品脱血浆后,他的生命体征稳定下来,脉搏也更有力了。他将没被血覆盖的那只眼睛睁开,问:“我们在哪儿?”三人的争论随之结束。
“我们正在回家。”娜塔莉跪在他身边说。杰克森检查索尔的生命体征之后,宣布自己的双腿已经麻木了,娜塔莉就同医生交换了位置。米克斯并不赞成他们的举动,说在独木舟和飞机上站起来的人都是疯子。
“你会没事的。”娜塔莉抚摸着索尔的额头,补充道。
索尔点点头,“我感觉有点儿怪怪的。”他说。
“那是吗啡的缘故。”杰克森靠在舱壁上,边说边摸索尔的脉搏。
“这感觉有点儿舒服。”索尔说,看起来似乎又要晕过去了。他突然强行睁开眼,用更响亮的声音问,“上校,他真的死了吗?”
“是的。”娜塔莉说,“我看到他的尸体了。”
索尔深吸一口气:“巴伦特呢?”
“如果他在游艇上,那肯定也死了。”娜塔莉说。
“就像我们计划的一样?”
“可以这么说吧。”娜塔莉说,“虽然事事都不顺利,但梅勒妮最后还是动手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果她没有撒谎,她告诉我的最后一句话表明,她同上校和巴伦特先生还相敬如宾呢。”
索尔咧开肿胀的嘴,露出痛苦的微笑。“巴伦特干掉了休厄尔小姐。”他说,“这或许激怒了梅勒妮。”他转头直面娜塔莉,皱眉问,“你俩来这儿干什么?我们从没有讨论过你们来岛上啊。”
娜塔莉耸耸肩。“你难道要让我们掉头把你送回岛上去?”
索尔闭上眼,用波兰语说了一段话。
“我很难集中精力思考。”他用英语嘟囔道,“娜塔莉,我们能不能把最后一步缓一缓?能不能晚点儿再去对付她?她是他们当中最狠毒也最厉害的。我觉得就连巴伦特最后也怕她了。你一个人搞不定的,娜塔莉。”他渐渐昏睡过去,声音越来越小,“结束了,娜塔莉。”他喃喃着,“我们赢了。”
娜塔莉抓着他的手。确定索尔入睡之后,她轻声说:“不,还没有完全结束。”
他们朝着西北方缥缈的海岸线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