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查尔斯顿
1981年6月16日,星期二
午夜过后,娜塔莉·普雷斯顿被噩梦魇住了。那是她孩童时代曾经做过的噩梦。母亲葬礼那天的晚上发生了一件事,让她每周至少有一次会从梦中惊醒,嘴里大喊着父亲。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个月,从夏天一直进入秋天。
那是一个老式葬礼,在太平间里瞻仰逝者的环节持续了几个小时。赶来的亲友们从打开的棺材旁鱼贯而行,悲伤的娜塔莉默默坐在父亲身边,感觉时间仿佛过去了好几天。过去两天她都在痛哭,现在已经没有泪水了,只能坐在那里,握着父亲的手。但她突然想上厕所,于是在耳边悄悄告诉了父亲。父亲起身,牵着她朝厕所走去,但就在这时,另一群年长的亲属围住了父亲。她的一位姑妈主动帮忙,从父亲手中接过她的手,领她穿过走廊,经过几扇门,登上一段楼梯,然后指着一扇白色的门告诉她,厕所到了。
娜塔莉上完厕所,压平硬邦邦的深蓝色裙子,但推门却不见姑妈的身影。娜塔莉自信地左转——正确的方向是右转——穿过几扇门,经过走廊,走下楼梯,但很快就迷路了。她并没有害怕。她知道,小教堂和接待室占据了一楼的大部分空间,如果她打开足够多的门,她肯定会发现她父亲。她不知道,末尾的那段楼梯直接通到了地下室。
娜塔莉先后打开两扇门,可门后只是空荡荡的房间。她推开第三扇门,借助走廊里的灯光,她看见一张张钢桌,一排排装着黑色液体的瓶子,空钢针连在细细的橡胶软管上。她双手捂住嘴,退入走廊,转身狂奔,穿过宽大的双开门。等她的眼睛适应从挂着窗帘的小窗里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她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堆满箱子的大房间的中央。
这里空气凝滞,阒寂无声。而她周围的箱子也不是箱子,而是棺材。棺材那沉重的黑木似乎吸收了漫射的灯光。有几副棺材带铰链的盖子是开启的,同她母亲的棺材一样。在离娜塔莉不到五英尺的地方,有一个白色小棺材——大小可以容得下她——盖子上有一个十字架。许多年后回想起来,娜塔莉认为自己应该是闯进了棺材库房或者陈列室。但当时的她却断定,自己正站在装着死人的棺材堆里。昏暗的光线中,那些尸体仿佛随时都会坐起来,动作僵硬,如同好不容易才扳起来的折叠刀,然后它们会朝她睁开眼,张大嘴,就像她和父亲在星期五晚上看的恐怖片里的吸血鬼一样。
房间里还有一道门,但看上去却十分遥远。通往那道门的路上,有四五个棺材里的死人完全可以伸手抓住娜塔莉。但她还是鼓起胆子走了过去,眼睛死死盯着那道门,步子缓慢,脑子里幻想着苍白的胳膊和手伸向她,但她强忍着没有逃跑,也没有尖叫。今天太重要了——今天要举行母亲的葬礼,而她爱母亲。
娜塔莉穿过门,爬上一段亮着灯的楼梯,进入前门附近的走廊。“原来你在这儿,亲爱的!”姑妈惊叫道,将她带回到隔壁房间她父亲身边,边走边小声警告她不要再跑开去玩儿了。
她有许多年都没有想起这个噩梦了,但当她坐在梅勒妮·福勒的客厅里,对面坐着脸色苍白的贾斯汀,用那个疯狂老妇般的眼睛瞪着她,娜塔莉却不禁产生了当年噩梦中的反应。梦中,棺材盖里的尸体纷纷僵直地坐起来,推开棺材盖子,伸手抓住她,把她往那副空空的、仿佛为她量身定做的白色小棺材里拖。
“你在想什么,亲爱的?”坐在她对面的孩子用老妇的声音说。
娜塔莉猛然惊醒。自从二十分钟前那孩子徒劳地又指又骂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说话。“出什么事啦?”娜塔莉问。
贾斯汀耸耸肩,但他的笑容却非常灿烂。他的乳牙看上去像被磨尖了一样。
“索尔在哪儿?”娜塔莉问,她的手摸到了她腰带上的监控器。“告诉我!”她怒喝道。索尔确实将遥测包连接到了炸药上,却不愿她同梅勒妮在一起的时候使用,于是在监控器上动了手脚,使其无法引爆C-4塑胶炸弹,只是给车上候命的杰克森发送警报。索尔离开去岛上之后,娜塔莉将线路重新连到缠在腰上的C-4塑胶炸弹上。在过去的二十七小时,她其实暗暗暗希望那个老巫婆会尝试入侵她的意识,从而引爆炸弹。娜塔莉已经精疲力竭了,她常常想,与其如此,不如索性被炸死痛快。她不知道C-4是否可以炸死楼上的老巫婆,但她肯定梅勒妮的僵尸家人不会让她靠近那个怪物。
“索尔在哪里?”娜塔莉重复道。
“哦,他们逮住他了。”男孩若无其事地答道。
娜塔莉站起身。隔壁房间阴影中的潜伏者也有了动静。“你在撒谎。”她怒斥道。
“是吗?”贾斯汀微笑着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出什么事了?”
贾斯汀又耸耸肩,强忍住哈欠。“我该去睡觉了,尼娜。我们明早再谈,行不行?”
“告诉我!”娜塔莉高喊,手指放到监控器的超驰控制键上。
“哦,好吧。”男孩噘嘴道,“你的希伯来朋友摆脱了警卫,但威利还是派人抓住了他,把他带回了大宅。”
“大宅……”娜塔莉低呼。
“不错。”男孩厉声说,用鞋跟敲了敲椅腿,“威利和巴伦特想同他谈谈。他们在玩一个游戏。”
娜塔莉环顾四周。门厅里有影子在移动。“索尔受伤了吗?”
贾斯汀耸耸肩。
“他还活着吗?”娜塔莉质问。
男孩做了个鬼脸,“我说了,他们想同他谈谈,尼娜。他们不能同死人谈,对不对?”
娜塔莉举起空着那只手,咬着指甲说:“是时候按我们的计划行事了。”她说。
“还没到时候。”六岁孩子抱怨道,“现在根本不是你让我等待的那种情况。他们只是在做游戏。”
“你撒谎。”娜塔莉说,“威利都派人将索尔抓去了大宅,他们不可能还在玩游戏。”
“不是那个游戏。”男孩说着摇了摇头,似乎在叹息娜塔莉的愚蠢。娜塔莉差点儿忘了,他只是由楼上的老巫婆操纵的血肉玩偶。“他们在下棋。”男孩说。
“下棋?”娜塔莉问。
“是的。胜利者可以决定下面的游戏怎么玩。威利希望玩得更大。”贾斯汀以老妇般的姿态摇了摇头,“威利一直都像瓦格纳一样痴迷于‘世界末日’。我相信这是某种源自日耳曼血统的东西。”
“索尔受伤了,被抓到他们下棋的大宅里。”娜塔莉冷冰冰地说。她还记得,七个月前的那个下午,她和罗布听索尔·拉斯基讲述的故事。拉斯基被上校从集中营带到波兰森林中的一座荒废城堡里,上校和“老家伙”在那儿进行了一场终极对弈。
“不错不错。”贾斯汀愉快地说,“休厄尔小姐也会上场,她是巴伦特先生一方的棋子。巴伦特先生非常英俊。”
娜塔莉后退了几步。索尔和她曾讨论过,计划倘若落空她该怎么做。他建议
娜塔莉将开启了四十秒引爆倒计时的C-4塑胶炸弹扔出去,自己先跑,尽管这意味着巴伦特和其他人都会逃脱惩罚。第二个选择是,她继续虚张声势,借梅勒妮之手干掉巴伦特和岛俱乐部的其他成员。
现在,娜塔莉看到了第三个选择。离天亮至少还有六个小时。她知道,虽然自己为父报仇的动机仍然存在,但她对索尔的爱却更加热烈。她也知道,虽然索尔同她讨论过退出计划,但那不过是说说而已——他根本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娜塔莉知道,正义要求她留下来,坚持按计划行事,但她此时最想要去做的不是追求正义,而是全力以赴地去救索尔——不管成功的机会有多么渺茫。
“我要离开一会儿。”她坚定地说,“如果巴伦特试图离开,或者发生了其他满足条件的情况,你必须严格地按计划行事。我是认真的,梅勒妮。我不会容忍失败。这也关系到你自己的性命。如果你失败了,岛俱乐部肯定会来杀你。但我会抢在他们之前就杀了你。你明白吗,梅勒妮?”
贾斯汀盯着他,圆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娜塔莉转身朝门厅走去。有人在她前方的黑暗中快速移动,穿过通往饭厅的门。贾斯汀跟在他身后。有人在楼梯顶端的平台上移动,厨房里也传来了响动。娜塔莉在门厅里停下脚步,手指仍然按在红色按钮上。将电极固定在头上的胶带让她头皮发痒。“我会在日出之前回来。”她说。
贾斯汀对她微微一笑,脸上映着二楼的幽微绿光。
娜塔莉从福勒家出来的时候,鲶鱼已经监视福勒家超过六个小时。今晚的预定计划并没有要求他监视这么久。他按了两次廉价无线电通话器上的通话键——杰克森将这个动作叫作“打破静音”——然后蹲在草丛中观察状况。他还没有看到马文,但他决定,只要看到了,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先将他的前老大从老巫婆手里救出来。
娜塔莉快步穿过院子。她等着鲶鱼不认识的一个家伙为她打开了门。
她头也不回地穿过了街道,右转经过鲶鱼所在的小巷,而不是左转前往杰克森停车的地方。根据事先的约定,这是她可能遭到跟踪的信号。鲶鱼三次“打破静音”,通知贾克斯绕到街区另一头的接人地点。然后,鲶鱼把身子埋得更低,静静等待。
就在娜塔莉的身影消失时,一个男人从福勒家院子的阴影中现身,半蹲着穿过了街道。鲶鱼捕捉到了手枪的蓝钢枪管反射的街灯光芒。看样子是一把大号的自动手枪。“操。”鲶鱼低声咒骂道,又等了一分钟,确认没有人再从院子里出来,于是借助街道东侧停着一排车做掩护,飞速地跟了上去。
那个持枪的家伙鲶鱼不认识——身材太矮小,不像他曾在院子里瞥见的那个叫卡利的恶魔;皮肤也太白了,不像是马文。
鲶鱼悄悄来到街角,爬过一道篱笆,探出头来。娜塔莉已经走过了半个街区,正要过街。那个持枪的白人则在街道这一侧的阴影中缓慢移动。鲶鱼四次“打破静音”,跟了上去。他的黑裤子和防风运动夹克让他几乎隐形。
他希望娜塔莉已经把所有的C-4塑胶炸弹都拆了。一想到那些高能炸药,鲶鱼就不禁背心发凉。他曾经亲眼看见他最好的朋友勒罗伊被炸得四分五裂。那小子当时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引爆了他携带的炸药。鲶鱼其实并不怕死——他一直觉得自己活不过三十岁——但他希望自己死的时候是完完整整的,脸上带着笑,穿着他最好的七百美元西装,玛茜、希拉和贝琳达这三个小妞才好趴在他身上哭泣。
收到四次“打破静音”信号之后,杰克森连忙加速,而且在接娜塔莉上车时,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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