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圣胡安-卡皮斯特拉诺附近
1981年4月25日,星期六
看到第一道路障的时候,索尔和娜塔莉还没有开十五分钟。一辆警车横着停在高速公路中间,燃着信号火炬,车辆只能从警车两边的狭窄通道通过。东行的道上停着四辆车,西行的道上停着三辆车,索尔和娜塔莉正对着后者。
娜塔莉将厢式货车停到山顶路边,距警车四分之一英里。
“出事故了?”她问。
“我不这么看。”索尔说,“掉头,赶快!”
他们重新穿过刚刚通过的山顶隘口。
“我们要重返峡谷吗?”娜塔莉问。
“不,往回开大概两英里,有一条碎石路。”
“就是竖着营地标志牌的那个地方?”
“不是。还要再往前走一英里左右,在公路南侧。我们也许可以绕到路障的南面。”
“你觉得那个警察看到我们了吗?”
“我不知道。”索尔说。他从副驾驶座的后面搬出一个硬纸板箱,取出柯尔特自动手枪,检查子弹是否已经上膛。
娜塔莉发现了那条碎石路。他们左转进入碎石路,穿过茂密的松林和厚厚的草地。有一次,他们不得不停在路边,给一辆拖着小活动房屋的皮卡让路。路上有几条岔道,但它们看上去都太狭窄,而且很久没有人走过,于是娜塔莉一直在消防通道上行驶。但开着开着,石子路就变成了土路。他们沿着弯弯曲曲的土路,先是向南,然后往东,最后又向南。
在一连串急转弯后,他们开始从一面长满树的山坡往下开。这时,他们蓦然发现距他们两百码的下方空地里停着一辆警车。在确认自己不会被发现后,娜塔莉立刻刹住厢式货车。“该死!”她说。
“他没有看见我们。”索尔说,“我瞥见了那个看着像警长的家伙,他下了车,正用双筒望远镜朝相反的方向看。”
“这里的路太窄,我得倒车爬坡,转两个弯,才能回到刚才那片开阔地。该死!”娜塔莉说。
索尔思索片刻,“不要倒车,”他说,“继续往下开,看他会不会拦下你。”
“但他会逮捕我们的。”娜塔莉说。
索尔在后排翻找一番,找到了帽兜和他们用来对付哈罗德的那支飞镖枪,“我等会儿下车步行。”他说,“如果他没来追捕我们,你就开车向东,翻过山头,在空地另一头同我会合。”
“如果他们来追捕我们怎么办?”
“那我就会提前同你会合。我敢肯定,那家伙是独自一人。或许我们可以查明出了什么事。”
“索尔,如果他想上车搜查怎么办?”
“让他搜。我会尽量跟在你后面,你得让他无暇旁顾,那样我才可以穿过最后一小段空地。如果顺利的话,我会从南面上来,进入副驾驶一侧。”
“索尔,他可能也是精神吸血鬼的一员,对不对?”
“我觉得不像。他只是他们调动的当地警力而已。”
“那他可以说……只是一个无辜的局外人?”
索尔点头道:“那我们必须确保他不会受伤。我们也不能伤害他。”他看了眼长满树木的山坡,“给我五分钟寻找合适的隐蔽点。”
娜塔莉摸了摸他的手,“小心,索尔。我们现在谁都不能离了谁。”
他拍了拍她冰冷细长的手指,点点头,拿起帽兜和飞镖枪,悄悄进入树林。
娜塔莉等了六分钟,然后发动厢式货车,缓缓下坡。她把车驶入空地的时候,那个穿着县警制服、靠在野马车上的男人被吓了一跳。他连忙从枪套中抽出手枪,右手持枪,架在引擎盖上。货车来到距他二十英尺的地方后,他通过左手举着的电子扩音器喊道:“马上停车!”
娜塔莉挂到停车挡,将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清晰可见的地方。
“熄火。下车。举起双手。”
关闭引擎,打开车门时,她感到颈动脉在突突直跳。那个警官看起来非常紧张。娜塔莉举着手站在厢式货车边的时候,他往野马车里瞟了几眼,似乎想拿无线电通话器,但又不想松开手中的枪和扩音器。
“出什么事了,治安官?”她大声问。“治安官”二字出口时她的心抽动了一下。这个家伙根本不像罗布,又高又瘦,大概五十岁出头,满脸皱纹,仿佛这辈子都在眯眼看太阳一样。“闭嘴!离开那辆车。对了。双手放在脑后。现在趴下,腹部贴住地面。”
趴在枯黄的草丛中,娜塔莉嚷嚷起来:“出什么事了?我犯了什么罪?”
“闭嘴。车上的人——出来!快!”
娜塔莉挤出一丝笑容:“车上只有我一个人。您一定是弄错了,警官。我连违章停车都没有过——”
“闭嘴!”警官犹豫了片刻,把扩音器放在引擎盖上。娜塔莉觉得他有点儿胆怯。他又瞟了眼无线电通话器,终于下定决心,快步绕过野马车,左轮手枪一直对着娜塔莉,一面紧张地注视着厢式货车。“别动!”他喝道,站在打开的驾驶室一侧的门后,“如果车上有人,你最好叫他们马上下来。”
“就我一个人。”娜塔莉说,“出什么事了?我什么都没干……”
“闭嘴。”副警长说。他突然笨拙地扑进驾驶室,掉转枪口,对准厢式货车内部,但整个人立刻放松下来。他刚把半个身子探出驾驶室,就再次将手枪对准娜塔莉,“你要是敢动一下,小妞,我就让你吃枪子儿。”
娜塔莉双肘支在泥土里,双手放在后颈上,费力地越过肩头看着四肢瘦长的副警长。那把对准她的枪看起来无与伦比的大。一想到吃枪子儿,她背部双肩之间的肌肉就骤然紧绷起来。倘若他也是精神吸血鬼怎么办?
“双手放到背后,马上!”
娜塔莉的双手刚放到后腰上,他就几个箭步冲上去,将手铐啪一声铐在她的手腕上。娜塔莉的头一栽,嘴里尝到泥土的味道。“你不声明我拥有的权利吗?”她说,肾上腺素和愤怒取代了麻木和恐惧。
“让你的权利见鬼去吧,小妞。”副警长说,他直起了身子,明显松了口气,将长枪管手枪插回枪套,“起来。我得把联邦调查局的人叫来,不然我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好主意。”他们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娜塔莉侧过身,看见索尔从厢式货车前面现身,他戴着帽兜和反光镜片眼镜,右手拿着柯尔特自动手枪,笨重的飞镖枪挂在左肩。
“别乱动!”索尔呵道。副警长定在原地。黑色的枪口和帽兜、银色的反光镜片,让娜塔莉自己都不寒而栗。“脸趴在地上。马上!”索尔喝道。
副警长犹豫不决。娜塔莉知道,他的自尊正在同求生意识搏斗。索尔将滑套向后一拉,咔嗒一声扳起击铁。副警长立即跪倒在地,趴在地上。
娜塔莉踉踉跄跄地走开了,边走边观察。现在局面相当微妙。副警长的手枪仍然插在枪套里,索尔本应在命令他趴下之前就让他把枪甩过来的。现在索尔只好冒着被对方抓扯到的危险,凑上前去将其缴械。我们毕竟都是外行,她想。她希望索尔直接给副警长的屁股上来一发麻醉飞镖,一了百了。
但索尔快步上前,单膝跪下,压在这个瘦高男人的背上,让他喘不上气来,再把柯尔特的枪口顶在他的脸上。索尔将副警长的手枪扔到十英尺之外,然后把一串钥匙抛给娜塔莉。“这里面应该有手铐的钥匙。”他大声对她说。
“非常感谢。”娜塔莉说,努力将腿从身后的手铐里一条条抽出来。
“我们现在聊聊。”索尔对副警长说,枪顶得更用力了,“是谁安排了这些路障?”
“去死吧。”副警长说。
索尔嗖的站起来,向后退了四步,朝副警长脸旁四英寸的地方开了一枪。娜塔莉吓得钥匙都从手中掉下来了。
“错误答案。”索尔说,“我不是在叫你透露国家机密,只是在问是谁下令设置这些路障的。如果我在五秒内得不到答案,我就会给你的左脚来一枪,然后顺着你的左腿往上射击,直到我听到想要的答案。一……二……”
“你个狗娘养的浑蛋。”副警长说。
“三……四……”
“联邦调查局!”副警长说。
“联邦调查局里的谁?”
“我不知道!”
“一……二……三……”
“海恩斯!”副警长说,“是来自华盛顿的一个叫海恩斯的人。大约二十分钟前他通过无线电通话器联系到我。”
“海恩斯此刻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发誓。”
第二发子弹掀起了副警长两条长腿之间的尘土。娜塔莉将最小的那把钥匙塞进锁眼,手铐立刻打开了。她搓了搓手腕,朝落在泥土中的副警长的手枪爬过去。
“他在斯蒂夫·戈尔曼的直升机里,正沿着高速公路飞过来。”副警长说。
“海恩斯在下令时有没有说要具体通缉什么人,还是说他只要求拦下厢式货车?”索尔厉声问。
副警长抬起头,眯眼看着他们:“他要抓人。一个黑人女孩,二十多岁,还有一个白人男性。”
“你在撒谎,”索尔说,“如果你知道厢式货车上有两个通缉犯,你就不会上前搜查了。海恩斯到底是怎么说的?”
副警长嘟哝了两句。
“大声点儿!”索尔怒吼道。
“恐怖分子。”副警长粗暴地回答道,“他说他在抓国际恐怖分子。”
索尔在黑布帽兜后面大笑道:“他说得很对!将你的双手放在身后,副警长。”镜面镜片转向娜塔莉,“把他铐上。把另一把枪给我。如果他敢轻举妄动,我
就只好杀了他。”
娜塔莉给副警长铐上手铐,向后退了几步。索尔把长枪管的手枪递给她。“副警长,”他说,“我们去无线电通话器那边呼叫一次,我会告诉你说什么。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死,要么就通知骑兵队,兴许他们会来救你。”
通过无线电设下陷阱之后,娜塔莉和索尔领着副警长走上山。沿着南面的山坡上行六十码,有一棵倒地的小松树。他们将副警长铐在松树树干上。两棵树倒在一起,更大那棵的树干压在一块四英尺高的大石块上。繁茂的树枝盖住了石头,为他们提供了绝佳的掩护,以及观察下方空地的良好视角。
“待这儿别动。”索尔说,“我返回车上拿针管和戊巴比妥,然后把他的步枪从野马车上取走。”
“可是索尔,他们来了!”娜塔莉说,“海恩斯来了。用麻醉飞镖吧!”
“那种药的效果不太满意。”索尔说,“上次我们被迫在你身上使用的时候,你的脉搏实在太快了。如果这家伙有心脏病,他或许会撑不住。我马上回来。”
娜塔莉蹲在大石块后面。索尔朝野马车跑去,消失在厢式货车里。
“小妞,”副警长用嘶哑的声音说,“你遇上大麻烦了。打开我的手铐,给我枪,兴许你可以保住一条命。”
“闭嘴!”娜塔莉低吼道。索尔带着副警长的步枪和蓝色小背包跑上山坡。她听到远处传来直升机的隆隆声,越来越响。她并不害怕,只是激动得要命。娜塔莉将副警长的手枪放在地上,解除了索尔给她的那把柯尔特自动手枪的保险,练习射击。她双手持枪,放在面前平坦的石头上,瞄准后门打开的厢式货车,尽管她知道那里已经超出了手枪的有效射程。
索尔拨开树枝和枯死的针叶时,直升机刚刚从他们背后的山脊呼啸而过。他蹲下来,喘着粗气,将一瓶麻醉剂吸入针管。被注射的时候,副警长咒骂着抗议,挣扎了一会儿就昏睡过去。索尔脱下帽兜和眼镜。直升机又绕飞了一圈,这次更低了,索尔和娜塔莉在厚密的树枝下拥抱在一起。
索尔将背包里的东西倒出来,把红白相间的盒子里的铜壳子弹一发发装填进副警长的步枪。“娜塔莉,抱歉在做这件事之前没有同你商量。我不能错失这次机会——海恩斯简直是送上门来的。”
“嘿,没事儿。”娜塔莉说。她激动得动来动去,一会儿单膝跪地,一会儿蹲着,一会儿又双膝跪地。她舔了舔嘴唇:“索尔,这很有趣。”
索尔看着她。
“我是说,我知道这很可怕,但同时也令人兴奋。我们要干掉这个人,离开这儿,然后……噢!”
索尔紧紧地抓住她的肩。他将步枪靠在石头上,把右手放在她的另一只肩上。“娜塔莉,”他说,“这一刻,我们身体里全是肾上腺素。这是很令人兴奋,但这不是电视。枪战结束之后,演员不会站起来去喝茶。头几分钟就会有人受伤。这同交通事故一样,没什么好兴奋的。你要做的是集中精力,让别人去遭遇事故吧。”
娜塔莉点点头。
直升机绕了最后一圈,短暂消失在南面的山脊背后,然后带着一团尘土和松针降落在空地上。娜塔莉紧贴着地面,肩靠在石头上。索尔俯卧着,步枪靠在肩膀上。
索尔闻到了被太阳炙烤的泥土和松针的味道,不禁回忆起了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点。1944年10月,从索比堡逃出来之后,他加入了猫头鹰森林里一个叫“奇尔”的犹太游击队。十二月,在成为游击队医生的助手和勤务兵之前,索尔分到了一支步枪,被安排去站岗。
那是个寒冷和晴朗的夜晚,满月下的雪地上呈现出一层淡蓝。突然,一个德国士兵跌跌撞撞地闯进索尔埋伏的空地。那名士兵还只是个孩子,没有戴头盔,也没有佩步枪。他的手上和耳朵上都包裹着破布,苍白的脸上都是冻伤。索尔从他所属部队的标志立刻判断出,他是一个逃兵。上一周,苏联红军发动了一次大规模进攻。虽然还有十周德国国防军才会被彻底打败,但这个孩子同成百上千人一样,加入了溃败的行列。
关于如何对付单个的德国逃兵,奇尔游击队队长耶切尔·格林斯潘下达过具体的指示:射杀他们,将尸体丢进河里,或者留在原地腐烂。没有必要在他们身上浪费审讯的时间。但有德国巡逻队经过的时候就不能开枪,以免暴露游击队的位置。这时候,哨兵就得改用匕首,或者直接放逃兵走。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