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贝弗利山
1981年4月23日,星期四
星期四中午过后不久,托尼·哈罗德躺在贝弗利山希尔顿酒店的一张大床上,思考着爱情。对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多大兴趣。在哈罗德看来,爱情不过是一场闹剧,只会让你满嘴陈词滥调地爱来爱去。爱情是两性关系所赖以维系的种种谎言、自欺和伪善的借口而已。托尼·哈罗德干过数以百计的女人——也许是数以千计,他为此感到自豪——但他从未假装与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坠入爱河,尽管在她们被征服的最后几秒里,在他达到高潮的瞬间,他似乎感觉到了某种近乎爱情的东西。
但现在,托尼·哈罗德恋爱了。
他发现自己经常想念玛利亚·陈。他清晰地记得手掌和手指抚摸她的肌肤的感觉。他幻想着她身体的芬芳。他的黑发、黑眼和微笑在她的意识边缘徘徊,仿佛视野角落里若有若无的图像,一转头就消失不见。甚至连呼唤她的名字都让他心神荡漾。
哈罗德双手垫在脑后,盯着天花板。缠绕的床单依然散发着做ài后的味道,就像在海滩闻到的那种咸腥味。浴室里突然传来哗啦啦的淋浴声。
哈罗德和玛利亚·陈按部就班地生活着。她每天早上把信件带给按摩浴缸里的他,接听电话,记录他口述的命令,然后同他一起去片场观看《白色口水》的拍摄,审阅前一天拍的镜头。因为英国工会的问题,片场从派恩赫斯特搬到了帕拉蒙特。对此,哈罗德很是欢迎,因为他可以不用离家几个星期去监督拍摄了。昨天,哈罗德看了珍妮特·德拉科特的样片。这个二十八岁的大胸老女人要在片中扮演十七岁的性感少女。突然,他脑海中浮现出由玛利亚·陈来扮演主角的场景:玛利亚·陈的细腻代替德拉科特的浮夸,玛利亚·陈的诱人香艳代替德拉科特的臃肿苍白。
自从在费城第一次有肌肤之亲后,哈罗德和玛利亚·陈只做过三次爱。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克制,但这点燃了他的欲火,使他对她的渴望从生理层面发展到心理层面。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她。仅仅是看她从房间另一头走过来,都让托尼·哈罗德感到欣喜。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哈罗德听见毛巾擦身体的声音,然后是电吹风的轰鸣。
哈罗德努力想象同玛利亚·陈共度一生是什么样子。他们有足够多的钱,可以取出来远走高飞,无忧无虑地生活两三年。他们可以去任何地方。哈罗德一直想抛弃一切,在巴哈马群岛上找个小岛,尝试去写点东西——不是那种老掉牙的恐怖暴力片剧本。他想象着自己给巴伦特和开普勒留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去死吧”三个字,然后抛开一切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他想象着玛利亚·陈穿着蓝色泳衣从沙滩上走回来,他们两人边吃羊角面包边喝咖啡,开心地聊着天,看着太阳从潟湖后面升起。托尼·哈罗德喜欢恋爱的感觉。
珍妮特·德拉科特光着身子从浴室里走出来,将长长的金发甩到肩后。“托尼宝贝,你有烟吗?”
“没有。”哈罗德睁开眼看着她。珍妮特长着一张十五岁少女的脸,却有一对罗斯·梅尔色情片中的大奶子。接拍三部电影之后,她的表演能力仍然未见提高。她嫁给了一个六十三岁的德州富翁,这老家伙出钱给她买了一匹良种马,还出钱让她担当了一场歌剧的女主角——后来一连几个月都被休斯敦人引为笑谈。现在,老家伙又用金钱为她在好莱坞铺路。上周,《白色口水》的导演舒·威廉姆斯在同哈罗德喝酒时说,就算把德拉科特推下悬崖,她也演不来如何坠落。但哈罗德提醒威廉姆斯,这部电影预算九百万美元,其中三百万来自德拉科特的丈夫,所以他建议第五次修改剧本,删除那些超出珍妮特能力范围的情节,比如对话,代之以更多浴缸和闺房里的镜头。
“没事。我的包里有一支。”她在一个比哈罗德平时携带的行李箱还大的帆布手提包里摸索起来。
“今天你不是还要回片场吗?”哈罗德问。
“你是说,同德克再拍一次那个后宫镜头?”
“嗯。”
她边抽烟边嚼着口香糖。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张着嘴同时做这两件事的。“导演说,我们星期二拍的就已经足够好了。”她趴在床上,双肘撑起上半身,巨大的乳房贴在哈罗德的小腿上,就像放在水果店货架上的一对香瓜。
哈罗德闭上眼睛。
“托尼,宝贝,那份母带是不是就在你手上?”
“什么带子?”
“你知道。莎依拉·伯灵顿给一个家伙打飞机的带子。”
“哦,那个啊。”
“老天,过去几个月,我在大概六十个派对上看过那段十分钟的录像。大家都快看吐了。她的胸就像搓衣板一样平。”
“嗯。”哈罗德说。
“上次我同她一起参加过一次慈善活动。你知道,就是给那些得了什么症的瘫痪小孩募捐的活动。她同德莱弗斯、克林特和梅丽尔坐一桌。她太自大了,好像她拉的屎就不是臭的一样,你懂我的意思吧?所以她就是活该。现在所有人都在嘲笑她,看她出的大洋相。”
“大家都在笑话她?”
“是啊。当时的场面太好笑了。主持人说了一段特别可笑的话,好像是要把坐在前排桌边的人都射杀之类。然后他提到了莎依拉,说她是‘埃丝特·威廉姆斯之后最漂亮的年轻美人鱼’。这让大家笑得更欢了。你应该有吧?”
“有什么?”
“就是那盘母带啊。”
“既然城里到处都是拷贝了,母带还有什么用?”
“托尼宝贝,我只不过是好奇罢了。我是说,你邀请她参演《白色口涎》,她拒绝了你,然后你就给她弄出了那段录像——你的手段真是有点狠啊。”
“《白色口涎》?”
“导演就是这么叫的。就像克里斯托弗·普鲁默总是把《音乐之声》念成《音乐之神》一样。在片场上我们都这么叫。”
“有趣。”哈罗德说,“但谁说我邀请过她出演《白色口水》呢?”
“哦,宝贝,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第一候选人。我猜,如果阳光小姐签了约,电影预算就会是两千万美元了。”珍妮特·德拉科特掐灭了烟头,笑道,“当然,现在她什么也得不到了。我听说,迪士尼的人取消了本来计划由她出演的大型音乐剧。唐尼和玛丽也把她从夏威夷的一档子特别节目里踢了出去。她的摩门教老妈都被气得心脏病发作了。太惨了。”她摆弄着哈罗德的脚趾头,硕大的乳房在他腿上荡来荡去。
托尼·哈罗德把腿挪开,坐在床沿上:“我去洗个澡。我出来的时候你还在吗?”
珍妮特·德拉科特吐出口香糖,翻身躺在床上,对他露出一个颠倒的微笑。“你想让我留下吗,宝贝?”
“不是很想。”哈罗德说。
她又翻身趴着。“你去死吧。”她的声音中并无恨意,“我去逛街了。”
四十分钟后,哈罗德从贝弗利山希尔顿酒店的遮阳棚下走出来,把钥匙交给了一个穿红背心白裤子的男孩。
“今天您开哪辆车,哈罗德先生?”男孩问,“是奔驰还是法拉利?”
“我开那辆灰色的德国车,约翰尼。”哈罗德说。
“好的,先生。”
等车的时候,哈罗德在镜面墨镜后面眯上眼,看着棕榈树和蓝天。他觉得,洛杉矶很可能拥有全世界最烦人的天气。也许,只有芝加哥南部的天气才算宜人,那里是他长大的地方。
奔驰停下来,哈罗德绕到车边,拿出五美元钞票递过去,却看到满脸笑容的约瑟夫·开普勒。
“上车,托尼,”开普勒说,“我们得好好谈谈。”
开普勒驾车朝冷水峡谷的方向驶去。哈罗德透过镜面墨镜瞪着他。
“希尔顿的安保措施越来越渣了,”哈罗德说,“街上的流浪汉也能随便进你的车。”
开普勒的嘴唇抽动了几下,露出查尔顿·赫斯顿式的微笑,“约翰尼认识我。”他说,“我告诉他,我要同你开个玩笑。”
“哈哈。”哈罗德说。
“我想同你谈谈,托尼。”
“这话你已经说过了。”
“你真聪明,对不对,托尼?”
“少废话。”哈罗德说,“你想说什么就赶紧说。”
开普勒驾驶奔驰在蜿蜒的峡谷公路上飞驰。他开得很霸气,只用上了右臂,手腕搭在方向盘上方。“你的朋友威利有行动了。”他说。
“我声明一条基本原则,”哈罗德说,“我们可以谈,但如果你再说他是我的朋友威利,我就会把你的假牙打到你喉咙里去。听懂了吗,约瑟夫老伙计?”
开普勒瞟了哈罗德一眼:“威利有行动了,我们也必须反击。”
“他这次干啥了?莫非搞了总统的老婆?”
“比那更耸人听闻,也更难办到。”
“你是在跟我玩儿猜谜游戏吗?”
“他做了什么无关紧要,”开普勒说,“你在报纸上也看不到相关报道。但巴伦特不能置之不理。这意味着,你的——哦,错了,是那个威利,他下了更大的赌注。我们必须反击。”
“所以
我们就要采取焦土政策了,对吗?”哈罗德说,“把所有五十五岁以上的德裔美国男人都杀掉?”
“不,巴伦特先生想同他谈判。”
“你们都找不到那个老浑球儿,要怎么谈判?”哈罗德看着车窗外草木不生的山坡说,“难道你们以为我还同他有联系?”
“没有。”开普勒说,“但我同他有联系。”
哈罗德猛地坐起来:“同威利?”
“还能有谁?”
“他在哪儿?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我没有找到他。”开普了说,“我给他写了封信。他回了信。我们保持着非常友好的通信往来。”
“上帝啊,你把信寄到哪儿去了?”
“我给他在巴伐利亚森林里的宅子寄了挂号信。”
“瓦尔德海姆?靠近捷克边界的那座老房子?那里没有人。自从我去年十二月去过之后,巴伦特就让人监视那里了。”
“不错。”开普勒说,“但他的家臣还在守卫那里。一对姓迈尔的德国父子。我的信一开始也石沉大海,但几个星期之后,我收到了威利的回信。邮戳是法国的。第二封信的邮戳是纽约的。”
“他在信里说什么?”哈罗德问。他恼怒地发现,自己的心跳速度是平常的两倍。
“威利说,他只是想加入俱乐部,今年夏天去岛上放松一下。”
“啊!”哈罗德说。
“我相信他。”开普勒说,“我们没有早点儿想到邀请他,所以他很受伤。”
“他可能还有点儿生气呢,因为你们曾试图把他在天上炸死,还让他的老情人尼娜反过来对付他。”
“可能吧。”开普勒说,“但我想他应该会既往不咎的。”
“巴伦特怎么说?”
“巴伦特先生不知道我同威利有联系。”
“上帝啊,”哈罗德说,“你他妈的也太冒险了吧?”
开普勒咧嘴笑道:“巴伦特前些日子对你的调教令你心有余悸吧,托尼?其实这并不冒险。就算巴伦特发现,他也不会轻举妄动。要知道,查尔斯和聂曼都死了,C. 阿诺德的联盟摇摇欲坠。我想巴伦特也不愿意他一个人在岛上玩游戏吧。”
“你打算告诉他吗?”
“是的。”开普勒说,“昨天的那件事之后,巴伦特应该会感激我同威利取得了联系。巴伦特应该会同意让那个老家伙参加夏季狂欢——只要他确定这没有什么危险。”
“怎么可能没有危险?”哈罗德问,“威利能干什么,你难道没看见?什么都挡不住他。”
“不错。”开普勒说,“但我已经说服了我们无畏的领袖,将威利放在我们身边会更安全,那样我们就可以监视他。否则他就会一直躲在暗处,将我们一个个干掉。何况,巴伦特仍然相信,只要是他……呃,‘亲密接触’过的人,都不会成为威胁。”
“你觉得他可以‘消除’威利?”
“你难道觉得不行?”开普勒好奇地问。
“我不知道。”哈罗德最后说,“巴伦特的念控力很特别,但是威利……我觉得威利很难说是人。”
“这不重要,托尼。”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岛俱乐部很可能要更换领导人了。”
“你是说扳倒巴伦特?我们该怎么做?”
“不需要做什么特别的事情,托尼。我们只需要继续同我们的笔友威廉通信,并向他保证,一旦岛上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我们会保持中立。”
“威利会来夏令营?”
“在公开活动的最后一个晚上到。”开普勒说,“接下来的一周,他将同我们一起狩猎。”
“我不相信威利会在巴伦特的龙潭虎穴中现身。”哈罗德说,“巴伦特有多少警卫来着?一百个?”
“应该是两百个。”开普勒说。
“好吧,就算威利的念控力对付这些人绰绰有余,他又为什么非得以身犯险呢?”
“巴伦特会承诺保障威利的人身安全。”开普勒说。
哈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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