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反应,依然用左手拿着三环活页笔记本,右手握着克洛斯金笔。
“坐下。”哈灵顿说,指了指皮沙发。
“你是谁?”特拉斯科问哈灵顿,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好奇。
“问答环节留到稍后进行。”哈灵顿说,“首先,我要提醒你,我的这位朋友——”他指着索尔说,“不容侵犯。如果他受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就会松开左手。”
“松开左手?”特拉斯科问。
哈灵顿进入房间的时候,左手是空的,但现在,他的左手握着一个手掌大小的塑料环,中心有一个球形按钮,一条绝缘导线延伸进雨衣的袖口里。他的拇指按在球形按钮上。
“哦,我明白了。”特拉斯科不耐烦地说,放下了三环活页笔记本,用两只手握住金笔。“炸弹?”
“C-4。”哈灵顿说,用持枪的手解开雨衣扣子。他穿着肥大的钓鱼背心,背心的每一个口袋都鼓囊囊的。索尔看见了一圈圈引线。“十二磅塑胶炸弹。”哈灵顿补充道。
特拉斯科点点头。他表面上很镇定,但握笔的手指指尖都发白了。“足够了。”他说,“你想干什么?”
“我想和你们谈谈。”哈灵顿说,坐在特拉斯科桌前三英尺的椅子里。
“当然可以。”特拉斯科说着,靠在椅背上,瞟了眼索尔,“请开始吧。”
“让科尔本先生和巴伦特先生也加入电话会议。”哈灵顿说。
“抱歉。”特拉斯科说,搁下钢笔,张开手,“科尔本正在前往切维柴斯,而巴伦特先生已经出国了。”
哈灵顿点点头。“我数到六。”他说,“如果你不打电话,我就松开拇指。一……二……”
哈灵顿数到“四”时,特拉斯科拿起电话,但用了好几分钟才打通。科尔本此时正在岩溪高速公路上,而巴伦特在缅因。
“打开免提。”哈灵顿说。
“什么事,聂曼?”一个略带剑桥腔的平静声音说,“理查德,你也在线吗?”
“是的。”科尔本咕哝道,“我不知道这是他妈的怎么回事。特拉斯科,你让我足足等了两分钟。”
“我遇上了点儿小麻烦。”特拉斯科说。
“聂曼,这可不是保密线路。”索尔猜这个温柔的声音是巴伦特发出的,“你身边没有别人吧?”
特拉斯科看着哈灵顿,犹豫了片刻。见弗朗西斯只是对他微笑,特拉斯科说:“有。两位先生正同我一起在凯洛格参议员的办公室。”
科尔本的声音尖厉起来:“你他妈的搞什么啊,特拉斯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镇定,理查德。”巴伦特说,“继续讲,聂曼。”
特拉斯科手掌向上抬起手,示意哈灵顿先讲。
“巴伦特先生,我们想申请加入你的俱乐部。”哈灵顿说。
“不好意思,请问怎么称呼?”巴伦特说。
“我叫弗朗西斯·哈灵顿,”哈灵顿说,“我的雇主是哥伦比亚大学的索尔·拉斯基博士。”
“特拉斯科!”科尔本又嚷嚷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闭嘴。”巴伦特说,“哈灵顿先生,拉斯基博士,很高兴认识你们。我能帮你们做些什么呢?”
沙发上的索尔·拉斯基发出无力的叹息。在自己的名字被泄露之前,他还抱有一丝从这场噩梦中逃脱的希望。可是现在,尽管他不知道上校在玩什么把戏,也不知道这些人同威利、尼娜和福勒三人之间的关系,但他怀疑上校已经做好了牺牲他的打算,不然也不会说出他的真名实姓。
“你提到了俱乐部。”巴伦特提醒,“能说得再具体些吗?”
哈灵顿露出阴森的诡笑,继续举着左臂,拇指按在炸弹按钮上。“我想加入你的俱乐部。”他说。
巴伦特好像被逗乐了:“我参加了许多俱乐部,哈灵顿先生。你能不能说得再具体点儿?”
“我只对入会门槛最高的俱乐部感兴趣。”哈灵顿说,“而且我一直对岛情有独钟。”
巴伦特笑道:“我也是,哈灵顿先生。不过,尽管特拉斯科先生是慷慨的资助者,但我参加的大部分俱乐部都需要特别推荐。你提到你的雇主拉斯基博士也在。那么博士,你也想加入我的俱乐部吗?”
索尔对改变当下的处境束手无策,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或许你……呃……也代表了别人。”巴伦特说。
哈灵顿只是呵呵一笑。
“他身上携带了十二磅塑胶炸弹,手里握着引爆器。”特拉斯科冷冷地说,“我觉得这算得上是特别推荐了。我们大家为什么不坐下来好好谈谈呢?”
“我已经让我的人过来了。”科尔本的声音干脆利落,“撑住,特拉斯科。”
聂曼·特拉斯科叹息着揉了揉眉毛,俯身在电话扬声器上,“科尔本,你个狗娘养的,如果你让你的人靠近这座大楼十个街区以内,我就会亲手将你的心掏出来。别他妈给老子捣乱。巴伦特,你还在听吗?”
C. 阿诺德·巴伦特仿佛压根儿就没听见之前的对话:“不好意思,哈灵顿先生,我给自己定了个规矩,决不在我参加的俱乐部的选拔委员会中任职。不过,我很乐意不时发展几名新会员。也许你可以告诉我,我应该到哪儿去联系那些我一直想发展的新会员。”
哈灵顿冷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索尔·拉斯基觉察到特拉斯科悄悄侵入了他的思维。感觉非常疼,就像有人用又长又尖的铁丝扎进了他的耳朵。他颤抖了一下,但无法叫出声来。他的目光移动到落在地毯上的手机上,离死去的警卫伸出的手仅一英尺。他感觉到特拉斯科在冷静地计算:用两秒跳起来,用一秒开枪打中哈灵顿的脑袋,同时抓住他的拳头,摁住引爆器。索尔感觉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一张一合,看见自己的双腿在拉伸,就像即将开跑的运动员在做热身一样。索尔自己的思想仿佛被禁锢在一间小小的阁楼里,即使想尖叫也发不出声音。这就是弗朗西斯这几周来的感受吗?
“威廉·波登。”巴伦特说。
索尔差点儿忘了这场对话的主题。特拉斯科挪了挪索尔的右腿,改换了他的重心,绷紧右臂肌肉。
“我不认识这个人。”哈灵顿冷冷地说,“下一个。”
索尔感觉浑身的肌肉都紧张了起来,特拉斯科即将发动攻击。他察觉到计划有微小的调整。特拉斯科将让他冲上前去,抓住哈灵顿的拳头,使其不松开,直到将哈灵顿推进参议员的主办公室,然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爆炸能量,而特拉斯科将躲在厚重的橡木桌下。索尔想尖叫出声,提醒上校。
“梅勒妮·福勒小姐。”巴伦特说。
“哦,这个我认识。”哈灵顿说,“你可以在德国城找到她。”
“哪个德国城?”特拉斯科问,暗暗让索尔做好了攻击准备。别管那把枪。抓住手。把他使劲往后推。把你自己置于哈灵顿和特拉斯科的桌子之间。
“费城郊区。”哈灵顿热情地说,“我想不起准确的地址了,但如果你把女王巷的住户都查一遍的话,就一定能找到那个老太太。”
“很好。”巴伦特说,“还有一件事。如果你可以——”
“失陪一会儿。”哈灵顿说,又像老人一样笑了起来,“老天啊,特拉斯科,你觉得我察觉不到吗?就算给你一个月,你也操控不了这具躯壳……老天啊,你太笨拙了,简直就像个想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吃女生豆腐的小男生……我有说错吗?快点儿放了我的犹太朋友。只要他动一下,我就引爆炸弹。那张桌子会被炸成碎片……”
索尔瘫倒在沙发上。他突然从意志之钳下摆脱出来,肌肉不禁开始痉挛。
“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巴伦特先生?”哈灵顿说。
电话扬声器中发出了几秒噪声,然后才传来巴伦特平静的声音:“抱歉,哈灵顿先生。我是在私人飞机上同你通话,恐怕我现在得走了。谢谢你打来电话。期待不久后能同你再次通话。”
“巴伦特!”特拉斯科大叫起来,“你他妈的别挂——”
“再见。”巴伦特说。
被挂断的线路传来嘟嘟嘟的噪声。
“科尔本!”特拉斯科尖叫起来,“说话啊!”
扬声器中传来科尔本深沉的声音:“去死吧,聂曼老头儿!”然后便是电话被挂断的咔嗒声。
特拉斯科抬起头,表情有如一头困兽。
“没关系。”哈灵顿安慰道,“我可以给你留下联系方式。我们将来还可以做交易,特拉斯科先生。但我希望是私下里进行。拉斯基博士,你能回避一下吗?”
索尔扶了扶眼镜,眨了眨眼,然后站起来。特拉斯科恶狠狠地瞪着他。哈灵顿的嘴角泛起微笑。索尔转过身,快步穿过参议员办公室。在到达第一间等候室时,他已经跑了起来。直到离开办公室,沿着走廊狂奔之后,他才想起了那个秘书。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再次发足狂奔。
四人从前方拐角后冒出来。索尔回头看见五个穿黑西装的人从另一个方向跑过来,其中两个人拐进了特拉斯科的办公室。
索尔转过头,看见走廊尽头的三人齐刷刷地双手握住转轮手枪,手臂伸得笔直。即便从如此远看,黑洞洞的枪口也显得很大。索尔突然觉得思想又失控了。
弗朗西斯·哈灵顿在自己的思想囚笼中发出无声的尖叫。他隐隐觉得索尔突然在黑暗中出现。他们一起透过哈灵顿的眼睛,看见聂曼·特拉斯科嘴里叫嚷着,身体离开椅子,但腿还没完全打直,举起双手苦苦哀求。
“再见。”上校用弗朗西斯·哈灵顿的声音说,扣下了扳机。
伴随着橙色的火球,通往走廊的南门和门周围的墙被轰开。索尔的身子飞起来,砸向三个穿黑西装的人。他们持枪的手臂猛地抬起,其中一人的枪还走火了——但在充斥走廊的爆炸声中,根本听不到这声枪响——然后他们也飞了起来,翻滚着砸在走廊尽头的墙上。不到一秒钟后,索尔的身子也撞上了墙。
索尔两眼一黑,昏了过去。即便如此,他还是听见了那低沉的回响——不是爆炸声,而是上校在用苍老的声音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