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念头此消彼长般的涌现,原本毫不相关的事,串连起来,而凝聚的向心力,正源自伫立池中的银河男女雕像。
我终于找到有关自身本原的线索,虽然随之而来的谜团有增无减。我朝早在五千多万年前灭绝的同类雕像下跪,剧烈的喘息,我的自制力崩溃了。
自从离开九月星后,我一直徘徊于崩溃的边缘,咬紧牙关去应付一浪比一浪高的挑战,不住改变,不住成长。但此刻,对自身突然而来的明悟,潮水暴风般席卷了我。
候鸟族完了,人类完了,我不单是最后一头候鸟,更是最后一个人类。在漫漫宇境,不论有多少以亿记的生命种类,我仍只得孤零零的一个。那种失去了所有同类的悲哀、孤独,那种做任何事都没有意义的沮丧,如洪水烈火般淹没吞噬我。纵然可以继续存活,又如何呢?
我忘记身在何处,忘掉为何而来,只知自己一无所有。
水池中央人类远祖的雕像,目光投向大海的方向,空空洞洞的眼神,是那么茫然无助,恐怕他们一如我般不了解自己的处境,不明白自身存在的意义。绝望的眼神,正默默控诉宇宙的残忍不仁。人类究竟犯了什么罪行,致遭灭族之祸?怒火在心中最深处燃烧、蔓延。
“你仍是那个韦典拿,一点没有改变,没有长进。”
芙纪瑶柔和素静,不含杂质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形成一个奇异的音场,陷身其中的感受特别深刻。没有蓄意的强调,但每句话都能嵌进我心中去,令人没法不为所动。她的声音冷凝离漠,似已看破宇宙星换陡移的迁变,抖尽了因生命兴起和衰落而来的感情,宇宙再没有能令她心动的事物。
音场收窄,化为耳边的喃喃轻语,芙纪瑶平静的道:“你的银河梦仍未醒吗?何时你可以明白,银河人的命运,就在大帝离开浮游世界的一刻注定了?何时你可以明白,过去了的再没法回来,这是宇宙时空的特性?韦典拿大公,你中毒了,中的是银河人的毒素,那是银河人精气的副作用,在这方面你比任何阿米佩斯人更不济事,我实不该让你保有梦还的。不过现在一切都不重要,说到底这是你作出的选择,后果自该由你一力承担。”
我记起法娜显曾说过的话:“一个死寂的星球,由没有生命到生机勃发,正基于生命永不放弃的精神。”
我宛如从一个情绪的风暴脱身出来,大感惭愧。我怎可以放弃?或许仍有像我般的同类存活下来。思感网撒出,搜索芙纪瑶的所在。
为何芙纪瑶先直指我不是韦典拿,接着又似承认我是他呢?我隐隐感到与我本身人类的精气有关,与梦还有关系,令我拥有韦典拿某种独有的特质,说不定是我因目睹雕像而来的情绪波动,错有错着下,高明如芙纪瑶,亦因此动摇了起始时的“正确看法”。
刹那间我大有精进的思感神经漫游了整个星球,接触到汪洋深处半植物半动物的奇异生命体,它们遍布高低起伏的海床,形态类似穴蟾星的触须,只是大上百千倍,且极擅隐藏,难怪我在空中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只有一个地方是我的思感神经没法潜入的处所,就是紧闭着的隆达美亚女王殿。
正思索芙纪瑶凭什么法力拒我的思感神经于殿外,异变倏至,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能量,重重撼击我的思感网,我的神经生出强烈反应,如遭雷劈电击,立告萎缩,难受得要命,整个人被轰得向后翻滚,更令我惊骇欲绝的是穿在指上的梦还同时解体,尽管梦还竭力抗拒挣扎,仍抵不住强大的吸摄力,化作能量体,离我而去。夺去我的梦还,等于硬生生撕开我的心。在这一刻,我以最痛苦的方式感受到我和梦还间建立起的深厚感情。
怒火有如九月星上那座死火山于五千个宇宙年前爆发的激烈情况,我忘掉对方是统治超过三万个河系的宇宙霸主,不管她是阿米佩斯人视为至高无上的女神领袖,只知不取回梦还誓不罢休。我从地上弹起来,冲天直上,在无任何顾忌下,投往峰顶的隆达美亚殿。
能量运转,凌空翻腾,我落在殿前广场中央处。隆达美亚的恒星明月高挂后方夜空里,黄澄清澈的色光洒照下来,将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雪白无瑕的地面上。在这空白无人的天地里,伴着我的只有自己的影子,我却连对手在哪里都还弄不清楚,不知该采取什么战略和行动,颇有被自己影子俘虏了的古怪滋味。
高耸入夜空的巨型圆殿矗立在庞大的基石上,周遭是近百根粗至五人方可合抱的玉石柱,撑起圆拱形的殿顶,形成绕殿的环廊,逾千级石阶水瀑般倾泻而下,亲得隆达美亚殿更是气势磅礴,气象万千。在星光月色里,又透出令人无法勘破的神秘和诡异。纵使我挟着烧天的怒火和不惜一战的决心而来,仍不禁被其气势所摄,不敢妄动。
大殿没有入口,浑圆完美,不见任何接驳的痕迹,是由建成宇鸟那种奇异物质构成,不仅像拥有自己的生命和能量,还给我一种随时可腾空而起,变成能往来河系间的超级飞舰的直觉。凭我现今的实力,根本没法攻破如此坚强的封闭殿堂。
芙纪瑶的声音传来,仿似凑在我耳旁呢喃细语,轻轻的道:“早在三千万年前,你到此来追问浮游世界的秘密,我已看出你有不臣之心。当时姑念你确曾为阿米佩斯人作过牺牲,又立下军功,故此任由你离开。你是不该回来的。”
就在此时,上方圆殿面对我的一面出现入口。我看得心中一震,她是不是邀请我入殿呢?入殿后,我仍可带着梦还从殿口走出来吗?隆达美亚殿已与芙纪瑶的无边法力结成一团难分彼此,只要她封闭缺口,我可能永远被困在殿内,圆殿已成了星球上最危险的地方。不过我没有选择余地,为了梦还,我会冒任何危险。只此一刻,我感同身受五千万年前远祖伏禹的情况。
我举步朝登殿的玉石阶走去,试探道:“女王晓得浮游世界在哪里吗?”
芙纪瑶的声音从洞门传出来,淡然自若的道:“让我给你最后一个忠告,忘掉浮游世界吧!事实最令人难以接受,浮游世界所在之处,是你没有资格去的地方,不知多少能力远胜于你的生物,已变成浮游世界里的顽石。即使你能到那里去,仍没法找寻到它。更何况你再也没有任何机会到任何地方去,你的命运将如你关心怜惜的银河人般,已注定了。”
我拾级登阶,全神戒备,原本还打算以密藏心核内的暗子棒,试试可否换回梦还,现在听她这般说,摆明要干掉我,还有什么好换的?为今之计,只有随机应变,奋战到底,没有梦还,我绝不会离开。脚下加速,不一会踏足殿台,玉石巨柱参天而起,入口就在百步之外。
比起隆达美亚殿,我的真身实在太渺小了。巨殿本身的宏伟建构,形成一股强大的压迫力,使我有透不过气来的气馁感觉。如果我现在出奇不意的掉头就走,以我刚学会的空间跳跃进入光明空间,施展季候飞行,大有脱险之望。像这样徒逞勇力,明知斗不过芙纪瑶,却硬要往殿堂闯,是不是很愚蠢呢?大黑球所谓的什么都可以失掉,只要保住小命便行,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是我怎可以舍弃梦还,贪生忘义呢?想到这里,心里已有决定,沉声道:“我欠缺的或许是到浮游世界的能力,却不是勇气,女王又如何?”
同时集聚能量,准备应付因触怒芙纪瑶而引发的攻击,测试她的手段。出乎意料的芙纪瑶保持缄默,不作任何反应。
我猛一咬牙,脚下用劲,箭矢般往入口投去,心中打定主意,一见芙纪瑶,立即献上大礼能量箭一枝,这是我能想出来最佳的策略。刹那间我掠过百步的距离,眼看穿越缺口的当儿,门洞消失了,变回殿壁,我正全力冲刺,已成有去无回之势就那么硬生生直撞在洞壁上。
“轰!”
能量光焰激电般亮起,我先是整个人陷入殿壁内去,接着一股无可抗拒的反弹力,将我送至半空,全身筋骨欲裂,能量细胞变得一盘散沙似的,再没法凝聚,比起她,穴蟾实在差远了。如果不是心盾承受了大部分的能量,情况会更不堪设想,而我尚未和芙纪瑶正面交锋呢。那种无奈和屈辱,令我气苦之至。
去势已尽,开始急坠,我骇然发觉下方是激浪滔天的大海,此时能量开始积聚,正要改坠为升,蓦地下方海面凹陷下去,接着一条庞然巨物从水底下喷射而上,浪花激溅,我连击中我的东西是什么都还没看清楚,已给拦腰卷个结实,举上半空,当想到是生活于海洋的怪植物,已给它在空中挥得急转了几圈,然后腰间一松,硬被它借离心力掷毁隆达美亚殿的方向,身不由主。
我心中叫苦,如再次被抛回殿场,我或仍可凭心盾保护心核,但能量的冲击会令正支撑我真身的核中之核的磁元吃不消,那就非常不妙。只要这样再来几次,肯定心核碎裂而亡。
不过这时哪轮得到我作主,我以闪电般的高速横渡大海,越过广场上空,笔直朝刚才露出缺口的殿墙撞过去。
缺口重现,我直穿而入,“蓬”的一声撞在力墙似的物体上,反弹向后,仰卧地上,浑身酸麻,一时没法动弹。唯一清楚的事,是已置身殿内。
入目的是圆形的殿顶,色彩斑斓,布满花纹图案,正中处是个放射着蓝色光芒的圆球,令大殿沐浴在湛蓝的柔和色光里,仿如夜空中的蓝月。环绕着圆球是十二组以不同色线绘成的古怪图案,嵌满似星辰般的亮点,令殿顶玲珑浮凸,极具立体的感觉。殿堂的庞大空间,使我产生如被夜空盖着的奇异滋味。
呆看半晌,我的气力回复了少许,勉强用手撑起上半身,朝前瞧去,登时看呆了眼,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感觉。
我卧地处位于巨殿的正中央,前方五千步开外是一座足有我百个身长的巨型玉雕女像,至少有殿壁一半的高度,像一座小山般出现眼前。在殿顶圆球洒下的柔和蓝光里,女雕像盘膝而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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