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体温的棉袜,柔软贴在自己的脚底,让她所有凉掉的细胞都渐渐暖起来,如此亲昵的动作,他却做得极其细致顺手,纪如意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的额头,心里的堡垒慢慢瓦解。
最后帮她穿好袜子,他才满意地又坐回椅子,又脱下自己的西装,披到纪如意肩上面前的两双脚,一双伸在明显过大的男士棉袜里,另一双赤着装在皮鞋里,如此诡异的装束,却透着他对她专属的宠溺。
纪如意觉得眼角有些酸涩,吸了吸鼻子,偷瞟了一眼坐在旁边不发一言的齐天平,他只是低着头,有些无聊地撑着下巴,淡色衬衣因为臂部肌肉线条用力而被绷紧,手臂上那纹身的图案就透过薄薄的衬衣料子而显了出来!
纪如意一阵心窒,赶紧别过头不再看,齐天平却突然开口:“看够了?不看了?”
“什么啊,我哪儿有在看你!自恋狂”
“顶顶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你进医院没给他打电话?”
纪如意一皱眉,不禁腹诽,这丫话锋怎么转得这么快?再一想,原来这厮还以为自己跟顶顶在一起,于是一咬牙,回答:“我干嘛一定要给他打电话,又死不了,让他知道也是徒增他的担心!”
齐天平却有些气愤:“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善解人意?他是你男朋友,照顾你是天经地义!”
“那我不想让他担心不可以吗?不过是让你送我来趟医院,你就唧唧歪歪到现在,如果你觉得我耽搁你了,你可以走啊,不需要你一直陪在这里,我待会儿点滴挂完了,自己能回去!”
“你怎么回去?鞋子都没有,拉得脸都白了,纪如意,你怎么就这么喜欢跟我死磕呢?你跟顶顶在一起的时候,也这样吗?”
纪如意看着他质问气愤的眼神,一下子就瘪了气。
回想起来,她跟顶顶也好,跟霍希也好,在他们面前,自己都还算乖顺温柔,只是不知为何,只要跟齐天平在一起,她就想咬他几口,以前她归结的原因是这货的面部表情太讨人嫌,现在想想,绝对不是。如此上佳的皮相,笑也好,怒也罢,都是绝对的好看,可是为什么自己就是控制不住要跟他顶呢?
而且顶归顶,争归争,她竟然能够从与他的争论中感觉出一丝欣喜的味道,尽管他有时候确实很讨她嫌,但太过宠溺和感动的时候,她还是扛不住。
就像刚才,他当众为自己穿袜子,不容人拒绝,却又显得温柔细致,堂堂齐少爷为她曲膝穿袜子,出去,肯定没人信,可是他伤害的时候,那决断的样子也绝对不容忍拒绝,冷冽刺骨,完全不给她喘息的余地。
纪如意吸口气,回答:“顶顶跟你可不一样,他温柔,细心,对我很好,不像你,好的时候好,不好的时候感觉像个仇人,齐天平,我跟你认识到现在,感觉自己像在坐云霄飞车,忽上忽下,完全没什么安全感!”
“你没安全感?我才没安全感,苏小意的事情没发生之前,你老是我们之间的距离差得太远,现在苏小意的事情已经弄清楚,你又跟顶顶在一起,我知道为了照片的事你很生气,但是就算我错了,你至少也要给我解释的机会啊,你倒好,完全就不听我解释,转个身就宣布跟顶顶在一起从认识你到现在,我感觉一直是我追着你,而你跑在前面,完全不考虑我的感受!”
又是老生常谈,旧事重提,纪如意痛苦摇头:“齐天平,你打住!这些成年旧事别再提了,我们之间,走到现在,根本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或者根本问题就是,我们不合适!”
“p话!”齐天平颓废垂下头,这种“不合适”的观点,他压根不信,在他心中,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只有“想在一起”或者“不想在一起”他始终觉得,纪如意的离开是因为她的不够在意,因为她不够在意,所以她才能每次都轻易放手,之前为了苏小意,后来为了顶顶,而他齐天平在她心中,从来都是无所谓的一个。
对面那对情侣又开始窃窃私语。
“我就他们俩是情侣吧!又吵架”
“这俩人也挺稀奇,刚才那男的还给那女的穿袜子,多甜蜜啊,怎么吵就吵啧啧”
“”一句句议论都落入齐天平耳朵里,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有些烦躁地靠在椅子上,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坐直问纪如意:“既然你选择跟顶顶在一起,既然你觉得我们俩不合适,为什么刚才要去会议中心?你别告诉我你不小心路过!”
“我去看我喜欢的偶像,我去找我偶像签名,可不可以?”
“纪如意!”
“靠,你丫又吼我,我还在挂水呢,拉得近乎虚脱,你就看准我没什么力气还口是不是?”
“我一句你可以顶十句,你这还叫没力气还口?”
“”“”对面情侣已经对他们无厘头的对话逻辑免疫,只是抛了几个白眼过来,不再议论私语。原本应该很浪漫很甜蜜的邂逅,被这两个二货生生砸成了口水大战。
挂完水已经过凌晨两点,输液室里已经只剩这两个二货,值班护士打着哈欠过来很粗鲁地拔了针头,因为拔的力度有些过猛,扎针的地方顿时有血喷了出来。
“喂,你不能动作轻一点吗?”齐天平在旁边冲着护士的背影骂,护士回头,冷声回了一句:“我一天拔几百号人,怎么轻?你要是真心疼你女朋友,干嘛不用棉球摁住她的针口?”随即转身,留给齐天平一个肥硕的背影。
纪如意忍着笑在旁边看着他那张明显憋着气的脸,顿时觉得暴爽无比。齐天平却突然走到面前背对着自己,上身微躬,开口:“上来,我背你出去”
“不要了,我可以自己走!”
“上来,难道你要赤着脚走到停车场!赶紧的”
纪如意憋了憋嘴,很“勉为其难”地跨了上去。
一路往停车场的路上,安静得出奇,月阴摩挲,枝叶在凉风的吹拂下发出细碎的沙沙声。纪如意趴在他肩膀上,身上披着带有他独特气息的西装,此情此景,甚是熟悉。
就在几个月前,也是深夜,他背着受烫伤的自己前往停车场,而就在那天,他向她求婚,就在她准备“我愿意”的那一刻,他接到卓然的电话,从此天翻地覆,背道而驰!
而短短几个月而已,她再次趴在他的肩膀上,依旧是这样的动作,这样的晚上,纪如意心中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嘶吼:吧,出来,好不容易见他一次,就算已经没有以后,有些话也要给他听!
于是背上的纪如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想开口,齐天平却抢了先:“一直想问你,如果那天晚上卓然没有打我电话,苏小意也没有割脉,第二天你会愿意跟我去民政局吗?”
纪如意怔住,如此尖锐的问题,她该怎么回答?
“嗯?干嘛不话,回答我啊!会不会?”
“可能,会吧”
“就可能?”齐天平突然停住脚步,把纪如意从背上放了下来,貌似很受伤地看着她:“这是终身大事,你就用这种态度来对待?”
“额那我应该怎么回答?再,这世界上牵扯到‘如果’两个字的事最可笑,明明已经是另外一种结局,却非要去设想愿望中的开始,你若真要我认真回答你这个问题,好,那我现在就认真回答你,齐天平,那天我本想‘我愿意’,这三个字都已经到了嘴边,可是你接了电话离开,之后苏小意割脉,你们订婚,再到后来裸/照的事,这中间种种,早就超出我们的控制,所以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是我们合不合适!你总是我在霍希面前坚强勇猛,为何到你那儿就蔫了!你肯定觉得我爱你爱得不够,其实你错了,就是因为我太爱你,所以才太怕失去,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我才不敢开始!如果霍希是我的盔甲,那么你就是我的软肋,一碰就疼,一触即伤我跟霍希在一起十年,所有哭的次数加起来都抵不过跟你在一起一年所流的眼泪”
“纪如意,你别了!”
“不,你让我把话完,你知道我现在见你一面有多难吗?所以今天不完,我怕以后再也没机会!其实我没有跟顶顶在一起,我纯粹是为了演戏骗你而已,但是很抱歉,就算我明明知道心里舍不得,我也没有勇气再回去!苏小意得对,我们之间存在如此多问题,怎么会有将来?柚子也过,我们之间的距离太远,根本就是两个世界,所以齐天平,我们必须承认,我们的将来,遥不可及”
她一口气讲完所有话,眉目轻皱,眼眸清朗,这些原本应该是很心痛的话,她却讲得平静毫无波澜。
我们必须相信,爱至深处,能不能在一起似乎已经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份感情!前路迷茫,苦难重重,如果最终这份感情会因为距离和现实而变得丑陋沧桑,倒不如在最美的时候就切断。
齐天平看着她如星辰般闪耀的眼睛,发丝轻扬,她却立于风中毫无瑟意,这哪里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会闹会哭会叫的纪如意,面前这个人,冷静得出奇。
“你讲这么多,无非就是不想跟我在一起”
“那我问你,你是真心想跟我结婚吗?你有想清楚结婚之后我们所要面临的问题吗?或者我这样问你,你是真的准备好,找一个女人,这样过一辈子吗?”
齐天平一怔,顿时就愣在那里,婚姻这个词对他而言就是个无解的难题,因为经历过母亲的背叛,经历过父亲的绝望,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抱定不结婚的决心。
上次跟纪如意求婚,他承认是出于一时冲动,可是这种冲动,就像一种动力,鼓舞着让他蠢蠢欲动,让他觉得,其实可能婚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生活中多一个自己心爱的人,未必是一件坏事。
但是事过之后,之前那一时冲动而发的蠢蠢欲动早已平息下去,她却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纪如意苦涩笑了一声,抬起头看清他眼里的迷茫与挣扎,最后开口:“齐天平,其实你根本不想结婚,婚姻对你而言是一个累赘,你没有信心经营,也不想经营,上次从新疆回来,我亲耳听到你对卓然这么过,所以你不必为了我而轻易许诺,你所能给我的,从来不是我要的,而我要的,从来不是你能给我的!”
“那你想要什么,你不,怎么知道我给不了?”
“我要的很简单,平静,安稳,柴米油盐,孩子和生活可是这些,你能给吗?”
“为什么我不能给?你想要孩子是吗?我不讨厌孩子啊,如果你想要孩子,尽管生,多少我都养得起!”
齐天平一副很有理的样子,纪如意很无力地叹了口气:“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要的是很琐碎很真实的生活,有个男人,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但是这些你行吗?就在刚才,我看到你搂着coco从会议中心走出来,镁光灯下,你的一颦一笑都在公众眼里,而我站在一群歌迷中间,渺小到直接可以忽略看不见!所以这就是我们的距离,而这段距离导致我们无法在一起,你只想要感情,而我最终要的,是婚姻!”
纪如意每一个字都得几乎耗尽全力,齐天平却眉头一皱,话锋一转:“纪如意,以前我们在一起那么开心,为何你从未跟我提过结婚两个字,在我的思想里,婚姻并不是证明‘我爱你’的唯一方式!”
“我承认婚姻不是证明‘我爱你’的唯一方式,但却是最有力的方式,无论多么浓烈的感情,最终都会渐渐消褪,枯萎,如果到时候没有婚姻维系,你觉得我们还能走下去吗?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所以我只是要一个保障,一个证据而已”
齐天平听着她逻辑强悍到简直无法破解的婚姻理论,深吸一口气:“我从来没有把我们的关系想到如此复杂,我只是觉得我想跟你在一起,其他都不是问题,可是中间发生这么多事,我也慢慢感觉到这段感情的吃力,倒不是我觉得自己想要放弃,而是我真的看清你在这段感情中的疲惫和无力,可能你得很对,我爱你这三个字,我连出口的勇气都没有,怎么会有勇气去证明。况且,我确实没有结婚的打算,所以”闭了闭眼,他用手握住圈在嘴角抵了抵,几秒之后才继续:“所以,要不就这样吧,我以后不会来打扰,大家好聚好散,希望你能够找到你口中所的幸福”
纪如意顿了顿,没有再多一句,只是笑了笑,转身往医院门口走
到最后,她的翻山越岭和徒步而来,竟是为了完成一场盛大而又虔诚的分手仪式。这样也好,不吵不闹,有始有终,多么完美的感情。
纪如意握紧拳头,嘴角含笑,头也不回地走出去,齐天平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穿着他的袜子,低着头,一步步离开自己的视线。
其实太过激烈的分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像如此无疾而终的结局,就像两个看破一切的人,同时转身,再也没有转圜的可能!
只是想想都会觉得讽刺,之前那么多的波折和挫折,他们都没有走到这一步,如今误解全部解开,他们静能做到平静再见。
感情真是玄妙的东西,是否真如有些人所,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亅。亅梦亅岛亅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