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珏茫然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江,他心里不住的念着:
“落霞与孤蕊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两句。
猛然想起表姊明霞被白衣丽人震落江中,经过这一夜不知是死是活?以及巫山二老,又伤势如何?
杜珏忙迈步沿江走去,他捣口大喊了几声:“东方老先生,西门前辈!”猛然抬头望见一带极为高峻整齐的城墙。
他似觉与荆州府江边情形不同,又见码头上帆舰如云,他跑过去向船户们打听昨夜有没有从江心救出来个少女,又把表姊衣服容貌描划一遍,那些渔夫船户都说道:“不曾见过有落水的女子。”
一位老年梢子道:“这里是武昌府,你表姊在何处落水?经过大半夜水浪飘浮,只怕已冲下去一两百里了。”
杜珏茫然道:“武昌府?不是荆州?”
他又楞了半晌,他想既已被楼船带来武昌,去荆县已远,只有在此悄侯几日,或能再碰上巫山二老和表姊了。
杜珏遂移步进城,走上了黄鹤楼。
隆冬时节,楼上却仍游人如织。
他远远望见一群江湖练家子,短衣窄袖,簇拥着两位气度截然不同的男子,站在搂头,豪迈勃勃的说着话。
西面是位精神奕奕,双太阳穴鼓起的蓝袍老叟,老叟年约五十五六,态度正而不邪,而对面的一位却显然是黑道人物,生得扎筋栗肉,短小精悍,随在他身后的男子,每位衣柚上都绣着一条金色鳗鱼了。
老叟正指着长江对岸说道“施堂主,今夜鹦鹉洲约会,就只你和老朽两位么?”
短小精悍的中年男子,正是洞庭帮武昌分堂堂主鱼眼神蛟施正,而那蓝袍老叟,却是当地白道英雄领袖,一字剑沈秋原。武昌府江湖朋友,没有不晓得这两号人物的,但杜珏却是一无所知。
不过杜珏因在夔县和表姊等与三帮黑道人物交过手,他可以推测出来,武昌一带应该是洞庭帮的势力地盘。
杜珏本已移步走开,却听见那施堂主朗声大笑道:“沈老英雄,这真是怪事!又是什么宫主?谅她必是个初出道的雌儿,行客拜坐客,那有深更半夜会咱们约往荒凉的鹦鹉洲相见之理。不过施某就是不服硬,冲着来人那几句话,我是非会这什么宫主不可!”
一字剑沈秋原笑了道:“老朽也不信有邪门,按照江湖规矩,亮出字号敢订下约会、一定是武林有头有脸的人物,但老朽却对她一无所知。”
他突又低声道:“施堂主已和玄官高手拉上关系,从此声望也更为不同了。”
杜珏被他们一口一个宫主,还提及玄宫二字,引得他停下脚步,便想听他们的下文,杜珏心道:“各派踏遍各省,都没有找着璇宫,何以这两个江湖英雄,口中轻易就说出来玄官和什么官主?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又听得短小精悍的男子笑道:“不,原因是敝帮鱼鹞子何孝文在夔县受了伤,玄宫一位护法巡坛赵前辈,护送他回至本堂,彼此一见投缘,这位赵前辈就是以前名头很响亮的玄坛黑煞。他劝兄弟和分水蛟孟大雄,信什么正教,而且托我们替他办件事。”
一字剑沈秋原点点头道:“怪不得我见贵帮弟兄,连日大批出动,想是”
施正朗声大笑道:“说来也很滑稽,伤我何老弟的人。竟是武当派下一个小丫头,同行的还有个峨嵋门下半大孩子,赵前辈让我们注意这两个雏儿的行踪,他要约集两把好手,把这两个雏儿干掉。我本来不敢惹武当派,但是假手他人替何老弟报仇,有何不可!所以这两天才派出了许多弟兄伙,在各处踩探。”
沈秋原捻须沉吟道:“武当一派领袖南几省,不可轻于触犯这一名门大派,我劝贵帮还是忍些气好。”正说时,突然一个衣袖绣有鳗鱼的年轻汉子,走来向施正附耳密告,不过这些江湖好汉,说话向来很莽撞,声音仍然传入杜珏耳中。
这汉子低声道:“禀告堂主,手下已发现了两个武当派的年轻道士和一个十六七岁的美丽少女,他们互以师兄妹相称,白天化装渔家女,躲在城外江边隐僻处一条渔船上面,晚上进城不知踩探什么,那少女就很像您交派下来的点子。”
施正掏出一锭白银,欣然道:“马兄弟,你很机警,这锭银子赏你买酒喝,继续缀着他们,待我回堂去告知赵前辈,啊呀!不好,赵前辈说是有急事须回九官山老君洞一趟。要不,马兄弟,你要匹快马,去老君洞送送信,且慢,你先回去报告孟副堂主一声,他自会吩附你要办的事。马兄弟,切勿贪杯误事!”
那汉子接了白银,弯腰称谢而去。
施正像很难过的样子,叹息道:“明明那丫头就在眼前,我身为洞庭帮堂主,却不敢去碰碰人家,真是说来惭愧。啊!沈老兄,那咱们今晚”
一字剑“呵呵”大笑道:“任是摆下刀山剑林,我沈秋原也要去见识见识这位官主!”
杜珏一听,洞庭帮人竟也注意上他的行踪,而且他们话中所指的武当派少女,无疑问便是张晓霞了。
杜珏不知为什么,心里老是浮闪着晓霞的倩影。
他觉得打夔县客店自己悄悄溜走,像有些对不住晓霞。
杜珏为避免和洞庭帮人再起冲突,遂转身走下黄鹤楼,他在街上一家饭铺,饱餐一顿,昨夜通宵未睡,也略为疲倦,他又想起昨夜楼船上面的情形,那位冷如冰雪的丽人,却对他似乎另眼相看。
但是他仍恨着丽人,她打伤了他的明霞表姊呀!
突然发现街上大步走过去两个相貌英俊的蓝袍年轻道士。
由这两个道士背上长剑的黄蕙字花结看来,必是武当派的弟子,剑蕙字花,正是武当一派的特有的标志。
杜珏又见两个道士,提着一大包东西,从蒲包里冒出腾腾的热气,而另一道士手中,又提着三只卤鸡。
他心中一动,莫非就是晓霞的同门师兄弟?
他急于要见见晓霞,遂匆匆付账,尾随而去。
两个道士斜斜向身后膘了一下,仍然谈笑自若的一直走出城外,他们渐渐沿岸走向荒僻无人之处。
前面一片秃林,岸边芦苇茂密,芦苇丛中,露出一艘渔船的竹篷,右面长脸道士突然扭转身来,大喝一声,道:“小子,你是干什么的?为何鬼鬼祟祟跟着我们?”
杜珏脸上一红,但不肯认错输嘴,回答道:“奇怪,我来找人,谁又跟着你?”
道土冷笑叱道:“不念你是个无知的孩子,今天可得教训教训,还强什么嘴!这里一无渔船,二无人家,你小子找鬼!”
杜珏一指芦苇中那艘渔船,道:“你才骗鬼,那不就是一艘渔船!”
道士神色大变,一招手道:“小子,你把话说明白,哈哈,这几天那些黑道人物小兔崽子,老是缀着道爷,今天你竟敢公然追来此地!实话实招,否则我说不得要把你丢进江中喂鱼!快说,你找什么人?”
杜珏明知两个道士是武当弟子,峨嵋与武当谊属友派,本想报出师承门派,但却被道士们骂得心头火起。
他又想说出来找晓霞,但晓霞是个少女,万一晓霞又不肯答理自己,更要被他们臭骂一场了。于是他硬着头皮道:“你管不着,江岸又不是你家私产,我怎不能来走走?”
道士更为恼怒,突又冷笑道:“看你小子好像要在江湖上充混混儿,好吧!那就只得略加管教了!”长脸道士把手中蒲包等交与他的伙伴,道:“玄参师哥,你先拿进船舱,和师妹一同吃些,我管教了这野孩子,随后就来。”
另一年轻道士被称玄参的,本姓张,乃武当门中小七-之一,这位和杜珏吵闹的,则是他的师弟李玄赐。
玄参似乎老成些,微带忠厚之意,道:“李师弟,让他吃点苦头尽够了。也不知是谁家没经管教的野孩子,出口不逊,如非帮会中爪牙,不必取他的小命。”
杜珏更加火气,怒叱道:“你们才是野牛鼻子呢,我又比你们小了几岁,别混充大人!”
张玄参拨开芦苇向渔船走去,扭头冷笑喝道:“野小子,你还敢强嘴,有你受的!”
李玄赐初以为杜珏是个寻常半大玩童,他不摆架势,不运本门招式,只旋身欺步。一闪就到了杜珏身旁。
他重重抡起右掌,向杜珏脸上掴去,口中道:“着!先揍你两个耳光,杀杀你这野孩子的淘气!”
没想杜珏微一挪步,极轻巧的已横移数尺,他这一掌拍向空去,连腰肢也向一侧闪去。
玄赐突又惊叫道:“野小子,看不出你还是练武的把什。那更妙了,道爷正要找人过过招呢!小子,你且试试本门的凌虚十八变!”
杜珏在大雪山时,曾由须弥尊尼学来一套奇奥步法,老尼说这是七隐中一位老前辈所创,名为“玲珑步虚”身法。
杜珏不愿露出峨嵋本派门户轻功身法,这一套玲珑步虚,武林中见过的人极少,他想寻寻道士的开心。
最后,才打算说明来历,找着晓霞谈谈。
于是杜珏笑嘻嘻的应道:“什么十八变,你就会孙猴子的七十二变,我也不怕你,我自有降魔伏妖之法!”
道士更加愤怒,手上已加了几成内功真力!“呼呼”挥扫,撞、扑、点、劈、擒拿,带起了丝丝劲风。
凌虚十八变,十八招式一气呵成,端的密如风雨,快似奔涛骇电,把杜珏周身一匝笼罩在一双掌影之中。
杜珏已试出这道士内力不如自己高明,他也不还招,随意旋身错步,闪、让、腾挪,脚下宛如行云流水,很轻灵曼妙的就让了开去。一任那李玄赐施展完了武当绝技凌虚十八变,始终沾不上杜珏一丝衣襟。
玄赐这才大为惊惶,不由嚷道:“小子,你还真有两手,快快报出师承门派和帮会名目,再一味跟道爷捣乱,道爷可要动兵刃收拾你了!”
杜珏嘻嘻笑道:“那更好了,快些施展施展你武当一门剑术,我就用一双肉掌来陪你玩玩。”杜珏这两句话,说得太狂傲凌人了。
李玄赐虽见杜珏步法精妙,却未见他出手还招,以为不过是些小巧功夫,内力必然不如他,不敢硬接招式。
他自负是武当小一辈中杰出人才,居然被一个毛孩子弄得施展尽浑身解数,尚不能取胜,气得把背上长剑,一按哑簧“呛唧唧”拔出在手,青光闪闪,他不敢轻敌,先用本门真武剑法一招“仙人指路”当胸向杜珏虚虚点来。
杜珏点头这:“野牛鼻子,这才算是正式招术呢!”
杜珏也不敢怠慢,他既不肯伤及武当友派弟子,空手敌白刃,必须用出点精妙招式了,而且武当真武剑法,武林称为一绝,李玄赐虽说内力不纯,但那九九八十一招却仍然凌厉无比,未可轻敌。
杜珏遂不再问避,竟以手代剑,也展开了峨嵋流云河岳剑式,夹杂若本门金刚十八掌“铮”的一声。
杜珏屈指轻轻弹中道士剑身,李玄赐只觉虎口一麻,热辣辣的长剑几乎被杜珏这一招“雨洒甘霖”弹得飞出手去。
这少年指上之力,也显然极为纯厚了。
道士大嚷一声,道:“小子,你原来是峨嵋派下的弟子。”
杜珏回叱道土:“是又怎样?不见得我就接不下来你武当派的真武八十一式,我再让你连攻三剑,然后我才还你两招。”
李玄赐气昏了头,怒叱道:“管你是不是峨嵋门人,小子,你太骄横了,今天道爷非跟你拼出个真章不可。小子,你接招吧!”
李玄赐剑影纵横,化为漫天青影,挟着缕缕劲风“刷刷丝丝”丝毫不留情分的猛攻上去了。
杜珏虽化解了他二一十余招,但最后道士使出最精异的一式‘飞月穿云’,一招可变九式,蕴藏着无穷变化。
他一时想不出来化解的招法,无奈右掌加运无相禅功的内力,只手斜斜迎着拍向袭来的剑身,这是金刚十八掌中的最后一记绝招“翻云覆雨”道士听见杜珏掌下挟著“呼隆隆”的激流破空之声,暗道:“不妙!这小子内力怎竟如此深厚!”他疾闪而退,把长剑往回一收。
杜珏这一掌如果拍中剑身,说不定那口精钢炼就的宝剑,就会硬被拍折,那就更使李玄赐栽得大惨了。
李玄赐方自撤剑变招,杜珏却又闪电一般,一式“金刚穿云”已自剑芒虹雨中,穿了进去,杜珏手掌已堪堪拍中道士左肩,猛然一想不可伤了友派门下。
他忙把招式撒回一半,内力突然减去几成。
饶是如此,道士依然禁受不住,一声惨呼,身子踉踉跄跄被震得向横里飞起七八高“咕咚”摔落丈余之外。
道士左肩头被掌风扫过,痛如刀削,摔了个灰头土脸。
幸好未成重伤,但左肩和一倏左臂,已痛得抬不起来。
杜珏见道士受伤,心理大为歉然,他叹道:“道士,这可是你自己找苦受,我原无心伤你,所以收掌很快,否则,那可更糟了,只怕你这倏臂膀都要废掉。”
恰在此时,自芦苇丛中,闪闪飞来两道青影。
当前的是个十六七岁,玲珑秀丽的少女,她青布包头,一身布衣,活像个渔家女,后面则是那个道土张玄参。
玄参急急喊道:“玄赐师弟,怎么这半天还没打发掉那野小子?”
李玄赐在那边呻吟着叫道:“师哥,那小子是峨嵋门下,我被他打伤了,师哥快和张师妹一齐上,揍他一顿,替我雪耻,这小子狂妄已极,他居然敢小觑我们武当一派!”
当前以飞花飘絮身法,凌空未来的倩影,尚未落地,已嘤咛一声惊喜叫道:“杜珏,原来是你!”
杜珏一看,飘落身前的正是晓霞姑娘,他脸一红,暗怪自己不该打伤了她的同门,但仍很快的应道:“是我,他是姑娘的同门么?刚才我来江边浏览风景,一时误会,失手成伤,我原是想来找”
晓霞秀目图一翻道:“你找谁?”
杜珏有些不好出口,顺口道:“找我表姊,夔县城第二天早上!因为急于东下寻访璇宫下落,不及道别,你不曾怪我吧?”
晓霞娇笑着:“想必是我一时误会,得罪了令表姊,我就是这种脾气,我不愿向别人赔不是,我还以为是你怪我呢!”
张玄参楞了一阵问道:“师妹,你认识他?”
晓霞笑道:“他是峨嵋神龙一现杜大侠之子,在夔县城帮我打败玄坛黑煞赵侗老贼的,算了,大家一场误会,都是熟人,你们见见面就认识了。峨嵋和武当上辈交情不薄,不可再起争执,杜珏,你应该向我李师哥赔个礼。”
杜珏在晓霞面前,什么亏都愿意吃,他诺诺应“是”道:“是我没说明门派,以致令师兄逼着交手,当然是我的不是了。”
张玄参年纪略长,人也忠厚些,握握杜珏的手道:“杜老弟,不必介意,贫道张玄参,武当第二十一代弟子。”玄参和玄赐平日都最爱晓霞这个聪明美丽的师妹。
玄参见晓霞和杜珏十分熟悉,不愿伤及师妹的面子,遂隐忍不发,勉强和杜珏握手相谈,内心却酸溜溜的。
他又过去替师弟玄赐,按摩肩膀,拍活穴道,玄赐却恨恨道:“张师哥,霞妹怎么搞的,竟袒护这狂妄小子!”
玄参低声劝道:“你又不是不晓得师妹的小性脾气,不可惹她恼了,我们勉强敷行一下,只是今夜还有正事,你却左臂受伤,这该如何才好?”
玄赐呻吟着走了过来,杜珏长揖致歉道:“在下误伤了李兄,请恕一时失手之错!”
李玄赐还待发作,晓霞小嘴一撇,瞪着玄赐道:“李师哥,不打不相识,你还生什么气!”
玄赐只好也拱手还礼,道:“完全是误会,我还疑心杜老弟是洞庭帮的手下弟兄呢!”四人逐一同走上渔船。
杜珏见这儿非常隐秘僻静,遂把黄鹤楼上所听见的话,述说一遍,道:“奇怪,玄坛黑煞自称是璇官巡坛,这里又出现了个什么宫主?看来今夜他们去赴鹦鹉洲之会,凑巧便可查出璇宫所在呢!”
晓霞道:“不瞒你,我们也早计议晚上去鹦鹉洲的。’她又问李玄赐道:‘李师哥,你那点轻伤不碍事吧?”
玄赐哼唧着,皱皱眉硬挺起来道:“休息半天,谅还不大碍事。”
晓霞指指杜珏道:“他正好凑上一把帮手,如若碰见了赵侗老贼,你们可不能放过他!”玄参、玄赐心里极不愿和杜珏结伴打伙,但又不忍拂晓霞之意。
玄赐恨不得把杜珏立刻轰走,而晓霞却天真烂漫,拉着杜珏一排儿坐在船梢上,欣赏着那滚滚滔滔的江流。
晓霞掠掠鬓发,笑道:“杜珏,你表姊呢?怎么又走散了?”
杜珏略去巫山古堡那一段,只略述荆洲城外被楼船上面丽人,把明霞一掌震落江中之事,晓霞惊叫道:“啊呀!那你的表姊没有”
杜珏皱皱眉,道:“幸好巫山二老一同下水去救她,谅不会出什么乱子。”
晓霞点头道:“那就是不幸中之大幸了。杜珏,夔县城外闹了半夜,我回去就养伤不能起身,却不料你偷偷溜掉,我们今天可以畅快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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