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受训,对影兰而言是得心应手、轻而易举,虽然她一度萌生退意。
“不是说这次接待员都必须是专校以上的学生吗?怎么有人例外?!”
“人家靠背景嘛!”第一次报到,柳影兰才发现柳书严的“好意”使她颇为难堪地想立即夺门而出。
“那也不一定啊!说不定人家有真本事,学历算什么?”一位斯文秀气的男生不以为然地说着。
为他的仗义执言,影兰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暗立航!是他胸前名牌上的名字。
“是吗?那我倒要瞧瞧,她除了一张脸之外,还能做什么?!”说话的竟然是柳书屏。
为此,影兰决定不做了,不战而败,弃械投降的事是她做不来的。
第二天,她的表现令人赞赏。
第三天,大家几乎是对她另眼相看,由原本极不信任的心态,转换到友善钦佩的眼光,当然,分配的角色也由开始的行政杂务至秘书组组长,负责会议期间所有的文字。
她,只要用八o年代经验的三分之一,便赢得了这群拥有高知识却无经验的学生们的尊敬。
她,还是一贯的诚恳与谦虚。
会议是在上海近郊一处规模颇大的俱乐部举行,在会期的前一天,这些临时工作人员便得打包衣物,进驻这个他们将停留十天的地方。
“兰儿,你那些准备好了没?”
他们也习惯地叫这个名字。
“是你呀”她笑了笑说:“早就好了,我们秘书组的娘子军可厉害得很呢!”
“傅立航接待组有事找”阔音器中传出声音。
待傅立航一走远,影兰周围的女生们便围上前来。
“哇兰儿,你可真幸福呦!”
“难得咱们学校的白马王子特别照顾你,哎呦,我可羡慕死了。”
“别乱说话,给人听见多不好意思,更何况没那回事,他是总干事,当然得盯好每一组的进度嘛!”
虽然口中是如此解释着,但影兰欲心知肚明,的确有一些男生已对她露出仰慕之情,而其中更以傅立航最殷勤。
他,不是不好,只是太年轻对二十五岁的柳影兰而言,更何况他喜欢的,是十七岁年轻貌美的书缦。
这天晚上,大家皆早早入眠,以应付即将摩拳擦掌的盛会。
十里洋场的气派果真不凡!
由会场的布置、住宿的安排到餐点的设计丝丝不苟,其讲究非但不输给二十世纪末的大型饭店,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难怪常听爷爷叨念着今不如昔的辉煌,若非亲眼目睹,影兰还真误会爷爷仅是那念旧情结在作祟罢了。
这天,由于刚开幕,除了林林总总的琐事外,更得安顿由外县各省来与会的来宾,一直忙到晚上,大伙才总算能歇个腿,喘口气。
“喂我见到尹紫萝呢,要不要找她签个名哪。”
“真的啊!那还不走,错失良机就可惜了。”
一群女生兴奋地嚷嚷。
“要注意我们的形象,哪有接待员还如此”
“兰儿,你还真是无趣,尹紫略粕是红歌星,咱们可难得遇得着哇走吧,一起去看看嘛。”
影兰尚未示意,即被三、五个女生及一些男孩,簇拥着往后面花园走去。
“嘘小声一点,他们正在讲话。”
“哎呀!朱朱,蹲低一点啦,都挡住我视线了。”
“那一个是尹紫萝吗?”
“废话!难道是同她说话的那个男的吗?蠢猪。”
“喂,那个男的好帅呦!是她男朋友吗?”
“真是郎才女貌哇,他们要干什么?!”
只见那对男女愈贴愈近,眼看着两张脸就快碰在一块
哎呦
一堆人压垮了一排矮树花木,惨叫声惊动了他们。
“谁!”葛以淳喝斥一声。
“对不起我是尹小姐的歌迷,想找她签名。”翠玲拍拍衣服,尴尬地走上前去解释。
果然是天生艺人,尹紫萝立即露出迷人的笑脸,说:“要签名的,就随我来吧!咱们到前厅有光线的地方。”
她向葛以淳抛下得意的笑眼,即姿态曼妙地走向前厅,而后头则是跟着一群仰慕的年轻学生。
只有柳影兰原地不动,她只想回去睡觉。
“是你?!”葛以淳一回头才发现到她。
影兰顿时一愣,方才她被挤在后头,根本没有看清楚他们的脸,只见到两个身影愈靠愈近,只听到那群男生的喃喃“呻吟”
竟然是他?!
影兰心里有不舒服的闷气。
“你是谁?!”她故意如此说着。
“你不认识我?!”他有些生气。
“我该认识你吗?”她仍是一副天真的模样“你脸上又没长麻子,没留刀疤的,就算看过你,我也不见得记得住啊!”这是什么鬼话?!他葛以淳的那副脸孔,谁见了谁都不会忘记,尤其是女人,而眼前的这位小女孩竟然对他毫无印象,他有挫折的感觉!
“子谦,抱歉让你久等了。”尹紫萝又跑来,并顺手挽着他的手臂。
“是你?!”换尹紫萝愣一下。
“喔我记起来了,你是那天开车撞了我,然后我再还你一千元的人,叫葛什么来着,喔,葛子谦。”
影兰这一断章取义,竟让所有事情有另一层想法。
“真有这事?你撞了她,还教人赔偿。”
“兰儿,干嘛给他钱呢?是他不对嘛!”
“不是这样,是”葛以淳愈听愈离谱,脸色也愈来愈难看。
“好了好了!子谦咱们回去吧!你明天还有会要开”尹紫萝赶紧拉着葛以淳往车子方向走。
梆以淳临上车前,回头再瞄一下那女孩。
得意的微笑?!他看到她眼中及唇边的讯息流露。
她竟在戏耍他!
他回了她一记冷笑,便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这一夜,他失眠了,尽想着要如何讨回这笔帐。
这一夜,她也辗转难眠,想的却是他和尹紫萝亲密的模样“讨厌与我何干哪!”她喃喃自语。
翌日,是会议正式开始的第一天,而影兰所负责的秘书组正手忙脚乱地应付着临时突变的状况。
“哪来这么多资料要装订哪!”翠玲哀嚎着。
“原以为秘书组可偷个懒,早知如此,我就答应小敏对调,现在接待组的人可是又轻松、又风光。”汶芳埋怨着。
“没办法,谁叫这些大老板都太认真,设想太周到了,竟然自备印了这么多。‘影兰安慰着。
一整天,几乎是埋首于纸张间,连饭都草草吞了两口,直到晚上会议结束后,大家才迫不及待地赶回宿舍躺下休息,而影兰也收拾着最后的文件夹。准备离去。
“碰”门一声被打开了。
“兰儿”汶芳哭丧着脸走了进来。
“怎么了?!”影兰只希望不要再有突发状况。
“完蛋了啦刚才上头递给我一份文件,说是明天赶着要”她几乎快哭出来了“这里面都是歪七扭八的洋文,我连字都分辨不出,还要翻译。”
“洋文?!”影兰不解地回首。
“明天会有臭洋鬼子来参加呀!”
原来如此。
“给我吧!你先回去休息。”
谁叫影兰是组长呢!再累,也得捱下去。
于是又坐回桌前,泡了杯茶,找到了放在角落的打字机,又专注地完成眼前的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偌大的办事间只剩影兰仍在奋战着。
“呼终于大功告成了。”
影兰虽有很好的语文底子,但在累了一天后,仍是有些吃力地翻译这份长篇大论,还得重新将原稿打字装订,这哪是这些年轻稚嫩的小女生做得来的,他们虽然有上过语文的课程,但毕竟那时代对洋人是充满着国仇家恨,根本避之惟恐不及,哪还会认认真真地学好洋文呢!
影兰啜了口茶,脱下鞋袜,把脚靠上椅垫,解开了绑了一天的麻花辫,靠着椅背稍作闭目养神。
这也很舒服,静得令她陶醉其中,否则一回宿舍,几个小女生聒噪得受不了,这样倒也好,有片刻安宁。
梆以淳推门而入,映内眼帘的便是这一幕。
眼前安详沉睡的她,竟令葛以淳连呼吸都特别小心,深怕惊扰了她那满足而甜美的容颜。
他这是干什么?!原本是打算来教训她一顿的,怎地想在却傻愣愣地钉在原地。
“啊”她突然睁开眼睛,吓了一大跳地轻呼一声。
“抱歉我”他又结结巴巴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影兰自椅子上站起来。
“我来找你的,一位胖胖的小女孩告诉我,你在这儿”
“有事吗?”她的语气温柔,眼眸中闪着关心“都这么晚了,你不回去,不怕尹小姐担心?!”
正常的影兰,本来就是温柔似水,体贴温馨的模样。
“那你呢?为什么这么晚还在这儿?”他有些动容。
“我在赶文件”
“是这份吗?”他一眼即瞄到桌上收叠整齐的资料“你懂洋文?”他一副不相信的口吻。
“不然,这一大叠从哪儿来的。”她回着。
“你不像十七岁的小女孩。”他突然如此说着。
他的话,触动了影兰的内心的一点,一种在陌生环境中被了解的感动顿时涌现。
“怎么说呢?”她拨拨耳后的头发,掩饰着情绪的起伏。
“你有过人的冷静,勇敢的毅力,你的眼神有成熟的智慧与神韵,这绝不是一个十七岁不经世事的小女孩所应有的。”他神情肃穆地看着她。
不知有多久,他们几乎是默默地相互凝视而不自觉。
“铃”电话声打破他们的沉静。
“喂好了,我一会儿就回去了。”她对话筒说着。
放下话筒,她有些尴尬地看着他,说:“我要回宿舍了,你是不是有事要说?”
“喔”他如梦初醒“我希望你每天会议结束后来找我,我要稍微看一下会议记录以及交代新资料。”
“啊?!”她满是疑惑地看着他。
“我是主办单位之一。”
原来如此。
“可是尹小姐方便吗?”她又问着。
“关她什么事?”他随口一说,继而又看着影兰“我不会上她哪儿,我的房间在六六号房暂时,至少在会议期间。”他补充说着。
“从明天开始吧!”他带上门前,再说一遍。
必了灯,锁了门,影兰心绪仍不平静。
“我绝对不会爱上他的!”她内心重复地念着。
是叮咛、是警告,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可笑。
会议的第四天,大家皆已逐渐熟悉所有流程,因此,整个工作气氛也较之前缓和轻松,而手忙脚乱、人仰马翻的情况也少了很多。
“来,趁新鲜吃吧!”影兰捧着大包小包,自门口处大步地走进来。
“哇又有吃的罗!”
“咱们秘书组真是有口福。”
影兰总是以老大姐的方式来体恤她眼中的弟弟、妹妹,尤其特别注意饮食,因此,她常常自掏腰包买些糕饼、茶点以备他们随时取用。
而今天,是书严奉她之命,又采买了许多零食、茶叶等食品带来这里,慰劳他们前些日子的辛劳。
“兰儿我可不可以拿些过去隔壁”翠铃害羞地问着。
棒壁,是总务组的办事间,全是男孩子的天地。
“不可以”影兰故意逗着翠铃“叫他们全过来吧!”
“也”这群小女生也太明显了,竟欢呼起来。
没一会儿,隔壁的一群人,便涌入了这间全是女孩的办事间。
傻不愣登的表情,还有觊觎的笑意,十几岁的男孩与女孩,总是容易感动、快乐及满足。
影兰羡慕地笑了起来。
“兰儿,你可真会收买人心哪。”傅立航走到她的身旁,一手拿着桂花糕,一手捧着龙井茶香。
“错,咱们兰儿那需要收买人心?!扁是她随便笑一下,便足够教你们这些毛头小子两眼发直、心花怒放了。”
“这我相信,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是停留在只可远观的情况。”一位总务组的男生回答着。
影兰的沉静与成熟大方,看在这群男孩的眼里,却是有高攀不起的自知与惭愧。
惟有傅立航例外。
“每次都让你破费,真不好意思。”傅立航家境不是很好,但是却更让这位年轻人发奋图强,丝毫不损他的毅力与自信。
“没什么,好东西要与好朋友分享嘛!”影兰顺口说。
“我们可以做好朋友?!”他眼中有份惊喜。
“当然,我们大家都是好朋友啊!”影兰还特别强调“大家”这两个字。
正当大家聊得起劲时,有人门也不敲地创进来。
“总干事,快来呀!接待组的柳书屏被洋鬼子硬拖进房里。”报讯的女孩急得满头大汗。
这还得了!
“混蛋”傅立航青筋暴跳地冲了出去。
影兰也急忙地放下手上的茶杯,跟了出去。
待影兰找到那洋人的房间时,只见傅立航与那洋人扭打成一团,而书屏则瑟缩地站在一旁。
“住手”一位满脸肥肉的中年男子大喝一声。
“许先生,这就是你们待客之道吗?”那洋人用英语怒骂着,并抚着脸颊上的瘀青。
“是他对我们的女生不礼貌”傅立航想解释。
“这没你说话的份,小子,你马上给我滚蛋,这几天的薪水算是对布朗先生的赔偿。“那中年人也是主办单位,竟不分青红皂白地任意作为。
“布朗先生请息怒,我已经要那小子滚蛋了。“他用生涩的英语奉承着。
“不是他的错,是我不好,拜托不要叫他走啊!”一旁的柳书屏哭得梨花带雨般的向洋人请求。
“柳书屏,不要求他,本来就是他不对,走就走嘛。”傅立航有骨气地说着。
“哼!走着瞧,我不会善罢甘休的。”那洋人恶狠狠地瞪了傅立航一眼,径自往门外走去。
“布朗先生,布朗先生”那中年人亦摇尾乞怜似地追了出去。
“都是我害你,傅大哥,我对不起你”书屏哭得更伤心。
“我不怪你,别哭了,还好你没事,我只不过白做几天工罢了。”傅立航轻拍着柳书屏的背,安慰她说着。
“先别急,咱们回办事间商议一下。”影兰的一句话,顿时止了书屏的哭泣及众人不知所措的惊慌。
“这就是中国人的悲哀”
“被那些洋鬼子欺负得还不够,连自己人都欺负自己人,我”
咒骂之语夹杂着委屈的自尊心,这群学生便在言语一来一往中忘了傅立航的境况,直到有人着急地抗议着。
“好了,别再净说这些,大家想想办法帮傅大哥啊!”柳书屏插着嘴。
“有什么办法呢?谁会在乎咱们的话?人微言轻哪!”
“兰儿你不是和六六号房的那位先生认识吗?请他帮忙如何?算是他撞过你的补偿。”
“这不行,我的事不要兰儿替我拉下脸,拜托人家。”傅立航马上拒绝。
“姐求你帮帮傅大哥吧!毕竟他是为了我才被解聘的。”书屏拉着影兰的手,非常恳切地表示着。
全室的焦点,就投射在影兰身上。
“我不会去拜托他”影兰倒吸一口气,说:“我要向他们据理力争,除了要为傅立航、书屏讨回公道外,还要保障咱们女性接待员的人身安全,不过,我需要大家同心协力”
“没问题”
“交代下来吧!”
“咱们豁出去了”
在影兰的计划分派下,没一会儿,所有的人皆赶紧去进行。
而一楼后侧的小会议厅内,正聚集着此次全国经济会议的主办单位,这是由上海五家颇富声望规模的企业组成的,而其中以葛家为翘着,主控着整个会议的进行。
此时,那位英国人布朗与另一位中国人正高声地抱怨着。
“叩叩”一阵敲门声。
“对不起!有位工作人员代表要进入陈述意见。”
“不见,不见,有什么好说的”那位满脸横肉,并解雇傅立航的中年男子不屑地回绝着。
“你们可以不听,但我一定要说。”影兰干脆直接闯进来了。
梆以淳愕然地看着她“这小兰花又想管闲事了。”他心中念着。
影兰一进门,就与他四目相对,但仅短短的两秒钟,她收回眼光,面对这场硬仗。
“这不关你的事,搅和个什么东西,小美人!”那位中年男人轻慢地说着。
“这里是这次工作人员的亲笔签名,一共一百零三人。”影兰举起手中的册子“如果你们主办单位一味崇洋媚外,罔顾公理道义,我们打算全体与傅立航总干事共进退。”
“你们这些人,敢要挟我?!”那中年男人拍了桌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连自己是哪一国人都搞不清楚,我又怎么知道你是谁?!”
“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单纯的打架事件吗?许先生你隐瞒了什么?”葛以淳终于开口了。
“这葛先生别听那女孩胡说八道。”
原来是一手遮天的走狗。
看着葛以淳询问的眼光,影兰毫不迟疑地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说个明白。
梆以淳若有所思地沉默不语。
莫非他畏缩了?!利大于义?!影兰等待他的反应。
“只不过是些学生嘛!布朗先生可是贵宾哪,不管如何都是你们不对”那中年人又高傲地说着“要走就走,别罗嗦。”
“他们一走,请问你许木发临时要上哪儿在找一百零三位工作人员?还是你们打算自己上阵打点往后这六天的会议?”葛以淳嘲讽地说着。
“这”“如果你家姐妹或妻女遭人非礼,你会躲在一旁置之不理吗?许老?!”葛以淳继续说着。
“你胡涂啦!许老,这事哎。”另一位与会人员摇着头。
梆以淳一摆明态度,其他两位企业代表也随即表明不满,而那自大的许木发此刻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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