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父亲的旧吉他,熊猫盘腿坐在地上跟旺旺说着话。
旺旺抬头看到了我,说:
“对不起,吵醒了你吗?”
“喔,没有。”我摇摇头。
“他是爸爸的吗?”熊猫好奇地问我。
我点点头:“吉他很旧了,我没见他弹过,不知道还能不能弹。”
“还好呢,没有定调。”旺旺说,然后又说:
“爸爸喜欢披头士。”
“他是老古董。”熊猫朝我扮了个鬼脸。
我忍不住笑了:“就是呀!他有很多披头士的黑胶唱片。没有唱机,是没办法听了。”
旺旺边说边打开她的笔记型电脑:
“披头士可以上网听,顺便找找有没有吉他谱!嘿嘿,找到了!”
那个漫长的下午,窗外下着大雨,我们唱着听着弹着比我们老的那些歌,那是父亲年轻时喜欢的歌,是他的青春,或许也是他青春的启蒙。我突然明白了,有一种思念,超越了汹涌的泪水;有一种歌,带着微笑,比哭声更凄凉。
“我妈妈跟几个朋友去了南部旅行,我还没告诉她呢,我不知道怎样跟她说。”旺旺叹了口气。
“我跟我妈妈说的时候,她根本不相信。”熊猫告诉我们。“这事我都没跟我妈妈说。”我吐吐舌头。
熊猫、旺旺和我挤在父亲的床上,听着歌,说着话,很快就把父亲的情史大致理出了头绪。是这样的,希望你不会觉得混乱:我的母亲是我父亲的第一个太太。旺旺的母亲是父亲在台南念书时的初恋情人,两个人后来分手了,父亲结婚后在台北工作过一阵子,某年夏天,他下班后,一个人走在台北西门叮,竟然见到了他的初恋情人,也就是旺旺的母亲。熊猫的母亲是父亲在成都工作时的邻居,很爱吃父亲做的菜,常常跑到他家里吃饭,他的菜俘虏了她的芳心。可是,她那时已经有了谈婚论嫁的男朋友。父亲婚后再次回到成都工作,这时,熊猫的母亲已经跟男朋友分开,她一直等他。
熊猫二十九岁,旺旺二十六岁。我的母亲很想要小孩子,却要等到结婚十年之后才有了我,所以,我反而是年纪最小的。父亲死前,我们三个都以为自己是家里唯一的孩子。
跟我一样,熊猫和旺旺不确定她们的母亲是否知道父亲还有另外两个家。
我们从网站下载了一张世界地图,用笔标出父亲停留过和工作过的地方,想知道他会不会还有其他情人,其中一些情人为他繁衍后代。在马六甲、哈瓦那或是马达加斯加,会不会至少还有一个姓夏的孩子,比我们三个老很多,是家中的老大,脸上同样有落寞的神情。
是不是什么都摆脱不遗传?祖父娶了四位太太,我的父亲也像他父亲,爱着的不止一个女人。
这一天,熊猫、旺旺和我之间的了解,好像比过去二十几年要多很多,过去根本就是零嘛。
我们从父亲青春的足迹聊到他做的菜。我很想再吃父亲的咸鸡蛋,熊猫想吃父亲做的茶叶蛋。
旺旺想念的是儿时吃的溏心蛋。
“爸爸把刚煮好的溏心蛋放在蛋座上,把蛋壳头除去,摆上一小团鱿鱼卵,吃的时候还吃得到海水的咸味。”她说。
那天我们一直聊到雨停,夜色深深,说着父亲做的菜,愈说愈觉得饿,三个人都在咽口水下。
我站起来宣布:
“去吃饭吧!”
“去哪里吃?”熊猫问我。
“当然是‘老爸麻辣锅’!”
“噢!我想吃!我还没去过爸爸的店呢!”旺旺站起身说。
“我也要吃!我最喜欢吃爸爸的麻辣锅,”熊猫舔舔嘴。我心中一亮,连忙问她们:
“你们知道底料的秘方吗?”
熊猫和旺旺不约而同望着我,愣愣地问:
“什么秘方?”
唉,看来是没有希望了。
小星星
二八年二月三日
附记:
那天从网站下载世界地图时,顺便也下载了一张非洲地图,我终于知道马拉威在哪里咧。旺旺说,马拉威曾经跟台湾建交,台湾人在那里盖了一幢佛教孤儿院。我告诉她,你就是去了那所孤儿院,她问我:“你朋友是出家人吗?”我私心希望你还没有看破红尘,毕竟,世上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你又那么爱吃。而且,你说你是去那里当义工,可没说定要出家,要是你告诉我你是去出家,我会用双手和双脚来拦住你。
我这样说,佛祖会不会惩罚我?罪过罪过,我终究是个贪恋红尘的俗世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