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安老院打来的。"
"安老院?有什么事吗?"
"是夏先生的姊姊夏珍珠想找他。"
姊姊?夏珍珠?刚刚对我吼的那个老太婆是她?原来她还活着!
你好像没见过我这位老姑姑吧?
她是我父亲同父异母的姊,比我父亲老很多。我那个风流的祖父一生娶了四个太太,生了二十几个孩子,老姑姑是大太太的女儿,父亲是四太太唯一的一个孩子。数十年来,其他兄弟姊妹各散东西,死的死,走的走,在香港留下来的只有他们两姐弟。
老姑姑年轻时是教书的,终身未嫁,十足的老小姐脾气。我还小的时候,有一段日子,她常常来我们家和火锅店吃饭,每次都跟我抢吃,而且老是挑剔我父亲做的菜。我一点都不喜欢她。许多年没见,没想到她住进安老院了,我善良的不记仇的父亲还经常去看她。
我答应了安老院的职员说我改天会过去。挂上电话之后,我想继续睡觉,可是,我再也睡不着了。我跳下床,匆匆穿上衣服跑去找老姑姑。老姑姑也许会知道那个秘方。我记得她很爱吃麻辣火锅,说不定父亲告诉过她。
到了那所位于半山的安老院,我在接待处问了人,找到了老姑姑的房间。
那是一间宽敞的双人房,靠近房门的一张床上,躺着一个苍白的老婆婆,身上连接着点滴管,覆盖着被子,睡着很沉。靠近窗子的那张床上,坐着我的老姑姑,她背后垫着一个枕头,挨在床板上看电视的午间节目。她老多了,满头花白,唯一没变的是那一头留至下巴的清汤挂面般的直发,侧分的厚厚的头发上别着一只鲜黄色的发夹。要是每个人都有一个让人一眼就认出来的标记,那就是她夏珍珠的标记了。
我走到床边,喊她一声:"姑姑。"
她的视线离开了电视,缓缓转过头来看我,好像认不出我。
"你是谁?"
"我是夏如星。"
"夏如星?"老姑姑眯起她那双昏花模糊的眼睛看向我。
我突然发现,她长得跟我父亲还真有点像,脸上布满皱纹,瘦小的身体穿着小花布睡衣,看上去活像一个脱水橘子。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钟才说:
"你爸爸呢?"
我一直以为自己长大了,改变良多,没想到她还认得我。难道我也有一个让人一眼就认出来的标记么?
"爸爸去成都了。"因为父亲经常会去成都和台湾采购材料,所以我随口说了成都。我还不打算告诉她我的父亲再也不能来看她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
老姑姑已经九十九岁,活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一个人怎么能够活到这么老啊?我的老姑姑坐在那儿,看上去就像岁月魔幻的陈迹。只有死去的人不再长年岁,要是有天我也活到像姑姑这么老了,我早逝的父亲和母亲不都比我年轻吗?想到这里,突然觉得人生很荒谬。
今天有点伤感,下次再写好吗?
星
二八年一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