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儿子孙子都无所谓,他们可以一起看看海天一色的茫然。那一刻,心中要毫无负担。
四月将脸埋入水波之中,突然听到电话沉闷地发出滴滴的声音。不知道璀又有什么事。她想。甩甩手,便湿着手握起了挂在墙上的鸭蛋形电话。
一个男人的声音,她听过这个声音。她的记忆很好,尤其是对电话中的声音。她能分辨出种种微妙的区别,分辨出哪个人是陌生的,哪个人是熟悉的,曾经在何时何地遇见。她的记忆非常清晰。
只是一秒钟。她就听出了这个声音曾经在几天前打来过,约她面试。那么,现在他的再度出现也就是意味着她已经得到了那份工作了罢。她想,问好的语调略微高昂起来,沉默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你觉得面试感觉如何?他笑问,她甚至能感觉出他笑的弧度和幅度。她觉得这笑意鼓励了自己,便也回报了一个自然的笑容,嗯,还好,怎么?
是吗?怎么老外觉得很好?他呵呵笑了起来。她几乎被他简单的快乐感染了,这真是个快乐而又简单的男人。笑的声音都如此干净。
老外一定要叫你明天就来上班,那么,我们现在来谈谈待遇吧。他的声音仍然带着笑,她的心却猛然雀跃起来。是吗?是吗?待遇?她已经不想谈下去了,待遇,待遇根本不是重要的问题。一千五,抑或是两千。她知道不过如此。但无论如何,能煞掉她所有的纷扰与不安,这已经足够。
这份工作是短期的,三个月。男人的声音继续在说,她的心却陡然凉了,听他解释下去,那个老外有翻译,不过,现在回家生孩子了,等她回来,你的合同就到期。
她冷淡地截断了他的话,那么,算了吧,三个月,不会解决我任何问题的。好吗?就这么说了,那么,再见。她有点不忍心,听见那头突然的沉默,想了想,轻轻地挂上了电话。没有告别。
哦,告别了。她冲蹲在角落里不安分地挠门的啤酒做了个鬼脸,把门推开。啤酒早已经等得不耐烦,立刻小跑着摆动滚圆的身体溜了出去。她继续将脑袋埋在水里,不再去想那个扰乱她的电话。
系紧浴袍的腰带,走出卫生间,已经下午三点了,或者她应该做午饭了。总是一个人,使得她的生活不规律。中午时分才从床上爬起来,洗澡,然后听音乐,或者和同样无所事事的菀去喝茶,三四点钟肚子饿了才开始吃饭,然后就回家来坐在摇椅上读书,把所有的窗帘都合拢,拧亮灯,身上的衣服也穿得能见任何人,一直读到自己困乏得睡着为止。
她有时想,这是因为她太缺乏安全感了罢。菀曾经说过,她一人在家的时候,或者只和某个有亲密关系的男人在家的时候,就喜欢脱得一丝不挂地在屋里走,气定神闲,而且清爽无比。可是她却永远做不到,她拉了窗帘后还要将自己裹紧,永远做不到如此轻松。这毫无规律可言的生活,如同仍然单身。她找不到放松的感觉。
有鸡蛋。煎个蛋,然后下碗面条。她想,把需要的东西堆在桌子上。就在这时候,电话铃又急促地响了。客厅里的电话是璀调出来的声音,短促而紧急,像拉响的警报。他期望这样能加快她接电话的速度,飞快地带着钱去救赎他手下的那帮野人。她对此充满了厌烦,可是,她没有勇气改变。她厌倦了,却还是期盼维持。他不厌倦,同样希望维持。于是,他们并不默契地维持到了今天,并且,还将维持下去。
她接起电话,镇定了一秒,清了清嗓子,冷静而礼貌地说,喂?
那个男人,刚刚打过她的电话的男人。还是简单的笑声夹杂在话语中,我说过了,老外觉得这场面试很好。
嗯。是吗?她不知道他会说什么,或者,会通知她薪水加倍?或者,再次请求她来帮忙?但是,三个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重新走入社会,刚刚适应社会的嘈杂喧哗,然后再跌入寂寞的安静。仿佛推入高潮,然后迅即落至低谷。或者,她也可以考虑接受,在三个月之内,另寻一份工作。三个月内的不安定感,或许会充实她可怕的空白。
是这样,老外说了,他要跟你签三年合同。或者,也可以五年。你喜欢多少年都行,他自有安排。那么,你明天能来上班吗?男人停顿了一下,又开始笑,仿佛这个电话是场欢喜的玩笑。
是吗?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立时雀跃,你没有开玩笑?
没有。这样吧,明天九点钟,先来人事部报到,有手续要办。下午,到办公室报到。我是这么答应老外的。男人的笑意隐没了,明天见,好吗?
她握着电话愣了三秒钟,才急急地对着电话点头,好的,好的。她甚至没有想起来他们都已经忘了待遇问题。她只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再如此空洞。这是她惟一的目的。
拜拜。男人的声音消失在嗒的挂断声中。她依然握着电话,怔怔地注视着桌上的鸡蛋,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她现在有工作了。她现在开始,可以不再寂寞。
啤酒从卧房里跑出来,又开始轻轻地用毛茸茸的身体揉她的脚踝,而且,仰着脑袋用安静而又警觉的眼神注视着她,发出了来到她家后的第一次叫声。
一声微弱而又信赖的叫声。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