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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善学堂?旧时门牌、旧时厅堂,琅琅的读书声也同旧时一般,熟悉而温馨。
走过穿堂,不大的庭园后方,是她和爹娘居处,小小的厨房,常常飘散着娘炒菜的香味,娘爱做些包子点心,每次蒸笼一开,香气四溢,弄得学子们不专心。
行至左边一间屋子,推开木门,那是她的房间,格局和以往一模一样,她的床、她的桌、她的檀香柜子,好似她从未离开过这里。
“这里没人居住,如果你想要,随时可以回来住几日。”宇渊眉宇间挂着轻浅温柔。
原来是少爷重整善学堂,这样好的少爷,她怎能对他不满?
往书厅方向走,从敞开的窗口朝里望,穿灰布长袍的师傅背影,也和爹爹一样一股无以名状的温潮自方寸间涌出。那些年,她就坐在那群男孩中间,跟着爹爹一句一句念。
“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不知不觉问,她随着学子朗诵。
宇渊浓眉飞挑,带着一抹兴味望她。
“我是学堂里默书最棒的。”颖儿转头,对着他棱角分明的五官说。
她的话,不在他的预期间,因为她从不说些无关的事。
“我相信。”宇渊温言道。
“爹常叹气,若我是男于,必可考中举人,光耀门楣。我便偷偷在心底立誓,待成年,我必女扮男装赴科考,拿个状元,给爹爹过过瘾。”她话多了起来,只因激动。
“千万别要。”她的话太骇人听闻。
“为什么不?我不信自己的本领比不上男子。”
“那是欺君之罪,下场不是你我可以想料的。”
“是吗?原来女子出不了头天,是皇帝的错。”她低声应着。
越说越离谱了,这话传出去还得了!
扶起她的腰,飞檐走壁,他将她带到学堂后方,那里有一池清浅水潭,是仲夏学子们最爱嬉闹的地方,风吹来,拂起一身清凉。
他慢条斯理地替她将散在鬓边的发丝拨开,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线。“喜欢吗?”
喜欢什么?少爷又在做什么?那是亲匿啊!
眨眨羽睫,身子一颤,她被扰了心跳,古怪的热流从心间窜过,带起阵阵热潮,她脸红了。
怎么回事?他是少爷、她是颖儿啊!服伺少爷多年,连少爷的胴体都见过,怎地,一个若有似无的动作,竟挑得她莫名心悸。
不对,她该道谢,该说些漂亮的场面话,把乱七八糟的悸动推离脑袋中央。
杏眼荡起水波,红霞飞上双颊,心绪波动不已,张嘴,竟发不出半点声音。她被下毒了?
勉强地,她挤出几句话,退两步,退开宇渊的身边。“谢谢少爷,这是爹爹的心愿,要把善学堂世世代代传下去。”
“这个心愿能替朝廷造就不少人才。”他颔首,语调徐缓,和平常并无不同。他自地上拾起一颗石子,抛向水塘,石头在水面上跳了几下,沉入水底。
“爹爹说,知识是摆脱贫穷与困境最好的武器,智慧是强人抢不去的宝藏,也是终生受用的良方,所以国要富强、社会要安康,人人都该读书,不只读圣贤书,还要”
她喳呼喳呼地,到底在说些什么啊!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少爷明明退开了,她的心跳干啥不回复?
他没应,她只好再找些话解除尴尬。
“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司温,貌思恭”
她、她、她竟背起论语来了?!她真的很不会说话聊天,谁来使一招长虹贯日砍了她吧!
忍不住了,从她的双颊霏红开始,到国家富强、社会安康,再到君子九思,宇渊再也控制不住大笑。
折身,站到她面前,低眉瞅着她低垂粉颈,勾起她红透了的小脸,他凑近她,戏谵说:“这时候,不说话,没关系。”
两人进屋时,晚膳已摆在桌上。
她端来清水,服侍宇渊净身,突地,纠结臂膀、宽阔胸膛横在眼前,颖儿晃神了,忙碌的手忽尔停顿。
天!她在想些什么?这是做惯了的事儿呀。
脸色赭红,鼻息略重,颖儿强自镇定。她真的很不对劲。旋身,她假意忙碌地在衣柜里翻找衣物。
宇渊盯住她的背影,深邃目光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原来,她也会心慌意乱。
“你在找什么?”他的剑眉挑了挑。
找什么?找解葯吧,好解去她浑身上下,说来就来、毫无征兆的怪异。
没答话,颖儿绕过宇渊身边,走到厅里,连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取箸,她心不在焉,把每道菜夹进嘴里,柳眉轻蹙,她被自己弄糊涂了。
“颖儿,过来。”他自房内走出。宇渊声音传来,她走近,仰头望他。
“往后,心情差的时候,就回善学堂走走吧!”他不想她成日想着复仇,同自己过不去。
少爷会陪她回去吗?她才想问话,突地,腹水翻搅,呕吐欲望强烈,她的脸色倏地铁青。
“你怎么了?”宇渊张臂抱住她发软的身子,骇然。
唇开唇合,想出声,偏偏不能,肚子更痛了,她的肠肝胃全绞在一块儿。
气息陡岔,捣住嘴,她来不及唤声少爷,鲜血自嘴里喷出,瞬地,染红宇渊刚换下的衣裳。
饭菜有毒?!
宇渊打横抱起颖儿,迅速进房,从柜中翻出瓶瓶罐罐,他提心,吓出满身大汗。
“是哪一瓶?白的、红的、绿的”
他回头,见颖儿费力指向胸前。
是啊,解葯自然是随身携带,他从她身上找出青瓷瓶,倒出两颗葯丸,喂她服下。
然鲜血不断从她嘴边溢出,葯丸根本进不了喉咙。
骇人鲜血,一口又一口,湿透衣襟,糟蹋了她刚换的新被套。四肢渐渐僵硬,噬人疼痛在胸腹问窜动蔓延,痛得她意识逐地模糊。
宇渊用力搂住她纤细身子,她的痛痛进他心底,数他旰瞻欲裂。“别睡,快说,我要怎么帮你。”他不准她入睡,怕她一睡不醒。
帮?别吵她就行了,让她睡一觉,忘却教人难以忍受的疼痛
“纪颖,不准闭眼,听见没,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死掉!”沉稳的他失控了,朝着她吼叫。
少爷为她心焦?少爷不想她死?
视线渐渐模糊,颖儿虽看不见他,却听得见他的惊惶。
好,少爷不要她死,她便不死。
“水”颖儿拚了命让意识回笼,她低吟。
“要喝水?好。”他奔出门外,提进整壶茶水,拿到她嘴边。
她努力想把水喝进去,但水方入口,便连同鲜血吐出。
快喝下去啊,让水相助葯丸发挥葯性。少爷不要她死,她怎能死?喝下去!颖儿命令自己。
只是呵,心越急,水越入不了口。
“慢慢来,不急。”宇渊对自己也对颖儿说。这时候,即便惊惧、即便狂怒,他都不能乱失方寸。
他低沉醇厚的嗓音纡解了她的窘迫,终于,水徐徐流进喉管她做到了。
乱序的呼吸将她带入昏茫间,颖儿落入一片黑暗,少爷的声音在耳边缥缈,她再看不见他的眼、听不见他的忧虑,她,晕厥了
冰冷的床上,躺着冰冷的颖儿,惨白的脸庞透露着几缕青紫,微微的呼吸昭示着她未死,然毫无动静的身子也提醒着,她离鬼门关并不遥远。
司徒先生频摇头,刺入经络的银针全成墨黑,这毒,攻入她周身大穴,入侵她的五腑六脏,即便救下也
宇渊握住她冰凉柔荑,企图为她输入真气。
“宇渊少爷,请不要这样做。”司徒先生阻止。
“为什么不?”
他要她醒来。颖儿已经昏睡三天,三天里,她出气多、进气少,全身冰寒。
但他的情况也没比她好到哪里,他的脸色发青,唇色惨白,黑黝眼珠直勾勾地瞪着颖儿,不转开,他的胡渣在下颔处形成一片青色,平常干净俊逸的他,现在却显得狼狈不堪。
“你会让颖儿加速血脉运行,将毒气送至心脉。”
他怎没想到?心急则乱。他深吸气,要求自己稳住。
“司徒先生,颖儿中的毒能解吗?”
“能,只是费时费工夫,且痊愈后多少会留下病谤。”司徒先生避重就轻,少爷的模样让他不忍再落井下石。
“病谤?什么意思?”
“这毒产自西域,名为凤凰蝎,它既是毒物,也是大补圣品,西域人取下凤凰蝎的毒囊晒干磨粉,少量混入奶酪中食用,据说可养颜美容,回复青春。而皇家大多将凤凰蝎与紫花五味草泡茶喝,有相同功效。”言谈间,他仍继续为颖儿扎针。
“既然它是大补圣品,颖儿怎会中毒?”
司徒先生续道:“倘若将凤凰蝎加入七毒子果实,食者,肠肝胆皆损,自会吐血身亡,一般仵作常误断死因为肺痨。我已命人准备葯材,等热水烧开,将颖儿泡入葯水中,助她排毒。这葯唯一的坏处是葯性过猛,怕伤者堪受不住。”
“颖儿习武多年,身子比一般人健朗。”梁师傅插话。
“没错,我考虑过这点,才敢用这等猛方,希望她能撑得住。”
“少爷,别担心,颖儿行的。”梁师傅安慰。
“我想,这次是肃亲王。”从不轻易下结论的司徒先生道。
“先生怎能确定?”梁师傅问。
虽然他们找到许多证据,均指向肃亲王,但仍然不能直接证实肃亲王是整起事件的凶手。
“凤凰蝎是贡品,在中土,只有在皇宫内苑才拿得到,而今年年初,肃亲王府曾四处搜购紫花五味草。”
“所以,肃亲王的嫌疑很大?”梁师傅说。
“安排在肃亲王身边的人,有没有其他发现?”宇渊问。
多年查证,他们把曾与将军一起领兵抗敌的肃亲王,锁定为目标。
钟离将军的军师向宇渊透露,将军曾截下私通敌营的书信,方才明白为何战事会节节落败。在最后的战役中,将军透露假阵法,瞒过帐中参事文官,直接不达命令给武将,才一举歼灭敌军,班师回朝。
可惜,内奸未举发,将军先因重伤过世,接着,将军夫人也被下毒,毒发身亡。从小到大,宇渊居处不断有入侵入,他知道对方企图从他这里找到通敌罪证,却假装全然不知情,他以病弱为由,不与任何人接触,让对方放松戒备。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他表现得越无害,对手越肆无忌惮。
“上月初,肃亲王和钟离平壹在宾悦楼见面,原拟十日前,赵谷通要至钱庄买下侯府的土地所有权状,却发现所有权状已被平壹少爷赎回,而赎回的银票正是由肃亲王府开设的吉祥钱庄开出。”梁师傅回话。
钟离平壹勒索肃亲王的次数太多,多到可证明两人中间有鬼,宇渊按兵不动,是希望能拿到更多足以将他们一举定罪的证据。
但是这回,他们大错特错了,他们实不该惹到颖儿身上,因为不管罪证足不足,他都要找人开刀。
宇渊再望一眼苍白的颖儿,冷魅嘴角扬起一抹残忍。
“请托方大人,我要入宫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