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老爹又
“说,这次借出了多少不该借的银子?”她面如玄铁的质问。
路郝仁身子瑟缩了下,更往太师椅深处躲去,陪笑道:“小、小卓宝贝儿,你回来啦!”
“几时发生的事?”她已经懒得拷问老爹了,转头睨向伙计。
被问到的伙计支支吾吾的,一双眼睛偷偷瞄着路郝仁,却又不敢不回答。“半盏茶前。”
那就是刚刚发生不久了,难怪爹还来不及逃离现场,小卓当下有个冲动想派人把那人给逮回来。
可是“贷你一生”钱庄向来“一钱既出,驷马难追”这是自祖爷爷就有的古训,她也只能让这个冲动念头在脑海里多转几圈,最后还是作罢。
“爹”她深吸一口气,阴恻恻地转向老爹。
“呜小卓,你不要生气,爹也只是一时见他可怜”路郝仁连忙抱头求饶。“没、没借出多少,不过一百两银子而已,真的!”
“一百两银子?!”她差点闭过气去,随即怒火冲天的吼道:“爹,你知道一百两银子能买十亩良田、五百头牛,以及两间三进大屋吗?而且一百两银利滚利息滚息,能滚出多少的银子儿啊?”
真是要了她的命,一百两银子、一百两银子啊!她的心都在滴血了。
“大概知道。”他更心虚了。
“人家的来历、身分、住在何处、职业和抵押品,以及借这笔银子要做什么,你有登记吗?”她眯起双眼,火焰在眸底熊熊燃烧着。
“我有、我有!”路郝仁连忙把帐本拿出来。“你看!你看!”
她怀疑地接过帐本,不看犹可,一看之下差点吐血。
“姓名:无名氏。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体重:不是压力。祖籍:中原。住处:京师皇宫。职业:富贵闲人。抵押品:真心一颗、诚意一份这是见鬼的什么东西啊?”她简直要抓狂了。“这样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你也给借?爹,你脑子没病吧?”
“小卓,你先别着急,别这么生气嘛,有话慢慢说,放轻松。”路郝仁露出安抚的笑容,努力控制失控的局面。
弑亲天地不容,弑亲天地不容
小卓拼命抑下掐住老爹脖子死命摇晃的冲动,做了几个大大的深呼吸。
杀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但是暴力可以。
“他往哪个方向走了?”她二话不说抡起袖子,头也不回地对伙计们喝道:“抄家伙!”
“是!”“小卓,你千万别激动啊,人家公子一表人才、风流蕴藉、翩翩好风采,万一吓着人家岂不罪过了?”路郝仁大吃一惊,连忙拖住女儿。“而且哪有帐才借出门就催讨的呢?你忘了祖爷爷的训示了吗?一钱既出,驷马难追啊!”“这下子爹又想起祖爷爷的训示了?祖爷爷也训示过:身家不明,抵押品不全者,借之大忌,都忘了吧?”她冷笑道。
“可是、可是我瞧那人一身富贵好气质,想必不是赖帐的人,他也说了是因为一时身上不便,又要回京师才同咱们借的,他也听说过咱们钱庄的诚信和童叟无欺,这才安心向咱们借,而且打的契约是两个月,你怎么能现在就去跟人家要呢?这不砸了咱们的招牌吗?”
这倒提醒了她。
小卓总算恢复了一丝冷静,慢慢把卷起的袖子拉好。“他要回京师?打这儿到京师只怕也得走两个月吧,那好,我就跟着他后头进京,顺便把这两个月的利息连本带利给讨回来。”
再说了,祖爷爷当年有远见,也在京师部署了间钱庄分号,他们远至京师便不愁没处落脚,她也可以趁这机会去盘盘分号里的帐。
这大半年来她老是觉得京师分号誊缴回来的帐有点怪怪的,可又看不出是哪儿不对劲,看来还是得亲自走一趟为妙。
“可是你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吗?”路郝仁小心翼翼的询问。
“放心,我不知道你知道。”她收回心神,微挑柳眉“阿彪、阿虎、阿豹、阿獐,去帮老爷打点行囊,和我一同上京去。”
“啊我心悸、头痛、腿寒、抽筋”路郝仁马上倒在地上抽搐装死。
“老爷”众伙计惊呼一声,忙扑上前去揉腿的揉腿,捏背的捏背。“老爷,您不能死啊!”小卓看得好气又好笑,双手叉腰道:“爹,要你出远门有这么可怕吗?”
出远门不可怕,跟你出门才恐怖躺在地上兀自佯装抽搐的路郝仁暗忖。
这一路上,他若不被女儿念了个耳朵长茧、脑袋臭头才有鬼。
小卓沉吟地盯着还倒在地上不起来的赖皮老爹,心中着实有点挣扎。
从江南到京师,可是漫漫长路,他老人家怎受得起路途颠簸呢?可要是没有把老爹带着,恐怕等她自京师讨了债回来“贷你一生”里所有的库银就统统被他给借光光了。
想到这里,她打了个冷颤,二话不说作出决定。
“把老爷扛起来,带走!”
“哇,不要啊”
身着金黄色、散发着皇族气势的袍子,乌黑发丝绾髻拢在灿亮贵气的黄金冠里,温文尔雅的太子爷皇凤赋专注地批着各省呈上来的奏章和晴雨表,以及全国各地的谷收商聚册子。
不只这些,包括赏善罚恶的状纸和判决也同样高高地堆在案头上,其中有一部分被分门别类放在另一叠,那是他和莫宰相与诸贤达臣工商议浏览过的,正待圈写发文回去。
一旁侍立的太监小花子恭恭敬敬拿着拂尘,不时挥来挥去勤劳的掸着灰尘。
但是因为他粗手笨脚的,老是用拂尘尾巴扫得凤赋几欲打喷嚏,所以凤赋忍不住把奏章往边边移,好闪躲他无心的搔扰。
太子爷温厚的性情可见一斑。
“主子,您先喝点茶,吃些点心再批吧,您也累得紧了。”东宫服侍老总管香公公亲自捧着点心进御书房,心疼地道。
“香公公,有劳了。”凤赋抬起头,温和地微笑。“就先搁着吧,待我批完这些再说。”
“可是”香公公是自小看着太子爷长大的,见他这么勤政辛劳,心中满是不舍。
“真的不打紧,就搁着吧。”
“可是”香公公突然悲从中来,眼圈儿一红。“奴才舍不得主子这么累呀,自早上过晌午,连口茶也没喝,一口点心也没吃,这人是铁饭是钢,您就算身子是铁打的也不成啊。”
香公公这么一哽咽,凤赋登时慌了起来,赶紧接过点心。“我吃,我这就吃,你快别难过了。”
太子爷就是这么善良体贴、亲民爱民啊,就连对奴才都这般关爱体恤香公公更是感动,眨巴着泛红的老眼瞅着他。
小花子在一旁看得嘴巴大张,目瞪口呆的,连手上的拂尘掉了砸中脚趾头都不知道。
谁教香公公可是东宫内最有威严的老总管,他们见了只有屏气凝神的份,谁见过他老人家这般脆弱感伤的?
凤赋则是见怪不怪了,暗叹了口气,动作优雅地一口口将美味精巧的点心吃下肚。
其实他两个时辰前才吃了莫宰相分他尝尝的浦东肉干,一点都不饿。
但是身为太子,就是要顺应民心、爱护百姓,所以也得安安老总管的心。
他突然觉得胃有点泛酸起来,连忙深吸口气吞抑下那逐渐在小肮深处翻腾绞动的压力。
从小他的性子就好,但也被教导要压抑住内心的騒动和感觉,一定要做什么、说什么才能符合太子的身分,将来才能成为一个好君王。
有时候就算师傅和长辈没有说的,他也会严加自我要求,一定要循规蹈炬做个仁德贤良的好太子,做模范给底下的皇弟们看。
可是有时候,他也会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但也许是因为这样的感觉被压抑得太久,彷佛是被缚久了双翅的大鹏鸟,就算松绑开来,也无法习惯自由飞翔的滋味。
就算想要反骨,也不知该从何做起,更别提他还未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内心深处无法动摇的道德良心便开始发作,紧紧禁箍住自己,无法动弹。
所以他分外疼惜和羡慕着无忧无虑、无法无天的皇弟们,他们总是能够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那样潇洒,那样不羁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
案皇说得对,他是个好人,但同时也无趣乏味得教人打呵欠。
像这样的他,又怎么能够耽误好姑娘的青春?又有谁受得了他的沉闷无聊?
“小花子,去帮我拿那件还没绣完的十段锦来。”
他需要纾解一下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