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愤恨问地,大地无言。
“逸儿,你刚到家,多注意身体,节哀吧。”就在他哭得天昏地暗,不知日月星辰之际,父亲无奈的叹息声在他身后响起。
听到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他又惊、又怒、又急、又恨,咬牙切齿地从地上一跃而起。
“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他勒住案亲的脖子嘶吼。“你怎么忍心为了那个叫张月娘的女人囚禁我娘?逼疯我娘?逼得她带着娟儿一起跳楼!?”
“世子,不可!”周围的人惊叫着拉开疯了似的他。
被七、八个人扯住身体,他一点也不害怕,极度愤怒的他反而像只红了眼的豹子一样,冲着父亲大声咆哮。“那女人呢,她在哪里,她在哪里?我要她为娘和娟儿偿命!”
而记忆中慈祥的父亲,在那一刻却惨白着脸捂住心口,痛苦地望着他,始终沉默不语。
为什么?为什么?
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在出了这种事后,父王还会全心全意地护着那个女人?为什么在做出这种事后,父王的眼神还能那么的哀伤无助,那么的清澄无辜?
他恨透了,恨透这个家!葬礼过后,他和父王不断的起冲突,如果不是始终下不了手,有好几次他都差点儿弑父。
他受不了,受不了了!
七年前娘亲临别时的哭泣,成为他心中永远的伤痛!
神智几乎崩溃的他再也受不了这种折磨,于是带着年幼的妹妹,悲痛欲绝地离开天水,离开那片让他既伤心又热爱的故土。他跟了母姓,改名为萧天逸,并下定决心要忘掉这一切,今生今世,永不踏入天水半步。
远处,永安王府飞扬的檐角已经隐约可见,萧天逸深深叹了口气,不由自主收紧了搁在方玉儿纤腰上的大手。
“你怎么啦?”诧异于他突然阴沈的神色,方玉儿仰起脸蛋瞧着他。
望着眼前这张充满关切的脸庞,萧天逸黯然无语。他暗暗发誓,今生今世,不求荣华富贵,不求高官厚禄,只求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永远平安。
即使方玉儿出身于杭州殷实之家,即使她对永安王府的富丽堂皇早有耳闻,但当她亲眼见到这座占地宽广、气势恢弘的庞然大物时,还是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叹。
她真想问问萧大哥,偏居西北一隅的天水怎么盖得出如此气势宏伟的建筑,但她还是忍住了想说话的念头,没敢去打搅他,因为离王府愈近,萧大哥的脸色就愈阴郁,等到了王府门前,他脸上简直可以刮下一层冰霜。
想必事先知道他们的到来,此时此刻,厚实凝重的王府大门左右敞开着,门前黑压压站着一大群人。
萧天逸扶着方玉儿才下马,府门内就响起一道激昂的声音。“逸弟,逸弟,真的是你回来了!?”
一个三十出头,身材高大的华服男子随声冲了出来,正是萧天逸同父异母的哥哥穆子峰。
见到萧天逸,穆子峰难掩兴奋激动之情。“真的是你不错,父王这些日子一直在挂念你。”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刚刚下马的宇文阔一揖。“宇文叔叔,这次真是辛苦您了。”
“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宇文阔爽朗地摆了摆手。“总算幸不辱命。”
萧天逸没什么表情地望着穆子峰。“娟儿在哪?我是来接她走的。”他根本不打算踏进这个给他带来噩梦的永安王府半步。
“这个”看了眼萧天逸,穆子峰脸上的表情似乎十分为难。“等你见过父王就知道了。”
“我现在就要知道。”萧天逸的声音依然冰冷。
被弟弟如此无礼地对待,穆子峰不禁有些尴尬地瞅了瞅一旁的宇文阔。
“贤侄啊。”宇文阔连忙拍拍萧天逸的肩膀。“不是宇文叔叔说你,再怎么说他总是你爹,他现在卧病在床,唉你可别因为一时激愤,做出让自己后侮一辈子的事啊。”
萧天逸望着烫金的门楣,沉默半响,回头吩咐刘峒和赵汉光。“你们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然后,他拉起方玉儿的手,迳自跨人府门。
“逸弟,逸弟,等等我。”穆子峰赶紧招来管家招待宇文父子,便急急随后跟了进去。
爱门内,朱栏彩槛,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高雅华贵,别有洞天,但萧天逸无心欣赏,只是拉着方玉儿快步穿过几个院落,却在水云居前忽然顿住了脚步。
他看见了那株常青柏,那是他离开天水的前一天,娘亲在风雪交加中为保佑他平安而种下的柏树。如今,高大的柏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而他的心却仿佛被重重插了一刀,疼得他几乎无法举步。
“萧大哥,你怎么了!?”从没见过萧大哥如此模样,方玉儿惊慌不知所措,连忙用手扶住他,一颗不安的心也跟着乱了。
“我没事。”萧天逸站直身子,声音带着沙哑。
“逸弟,请往这边走。”穆子峰追上,引着萧天逸来到一座典雅别致的小楼前。“父王,逸弟到了。”他叫了一声。
“啊是逸儿、逸儿咳、咳来了吗?快、快进来”夹杂着不停的咳嗽声,屋子里传出个苍老的声音。
案王居然主屋不住,跟着那女人搬到这座不起眼的小楼里。看着眼前的一切,萧天逸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拖着方玉儿就往里走。
小楼内的摆设相当朴素,除了一张大床外,只有简单几座书架、几张桌椅,和一张梳妆台。
床边有一个三十岁上下,身材窈窕的紫衣妇人弯着腰,似乎正在为床上人的擦拭。
“娟儿在哪?”萧天逸强压下心头的烦躁感,冷声质问。
似乎被他的嗓音吓了一跳,紫衣妇人转过头来。
方玉儿从没见过如此娟秀的人儿,她长得很美,端庄娴静而又高雅脱俗,一双明眸清澈似水,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她的眼底暗藏着一种不为人知的痛楚。
“逸儿,你终于回来了”床上,那个苍老、断续的声音再度响起。“走近些咳、咳让父王好好看看”
“我是来接娟儿的。”萧天逸不为所动,远远站在门边。
“月娘,扶我扶我起来,我要看看逸儿”
那个叫月娘的紫衣妇人迟疑地放下手中汗巾。“王爷,您的身子”她出口的嗓音轻柔甜美,带着几分哽咽更显娇弱。
“快扶”老人的声音虽轻,却十分固执。
月娘不再吭声,小心扶着老人坐起。
“逸弟,你太过分了!”站在一旁的穆子峰再也看不下去了,甩下一句话后独自走到床前。
方玉儿也有些不忍,哀着张小脸扯了扯萧天逸的衣角。
萧天逸终于冷着脸向前跨上几步。
此时,老人已经坐起,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方玉儿还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白发苍苍、满脸病容的老人竟是名动天下的永安王穆敬!
似乎也惊讶于父亲的苍老与赢弱,萧天逸有片刻的失神。
大概没料到儿子会带个姑娘家一起回来,穆敬愣了愣,随即欣慰地笑了。“逸儿,你你果真长大了”
听见父亲的声音,萧天逸心中的愤怒再度升起,他冷漠地望着眼前的老人,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轻轻的叹息几不可闻,穆敬吃力地望向垂手静立在床旁、随时准备伺候他的穆子峰。“峰儿,你去瞧瞧咳宇文叔叔有有没有什么缺的”
“父王,儿臣想在这里陪您,儿臣”穆子峰不太情愿地抬起头。
“去别让我说第二遍”老人目光微凝。“我有月娘照顾就够了。”即使在病中,他已然垂暮的嗓音里依然透着不容置疑的王者威严。
“是,父王。”穆子峰头一低,恭顺地退出去。
说完这些话,老人似乎累了,只见他双眼紧闭,呼吸急促,头上冷汗涔涔,靠在床头不住喘气,仿佛随时会失去知觉般。紫衣妇人连忙替他擦去额头的汗珠,又塞了颗枕头在他身后,让他靠起来更舒服些。
瞧这样子,人家父子有话要说,方玉儿在心底琢磨,试着想抽回被萧天逸握住的手。“萧大哥,我想出去走走,我”
“不必!”萧天逸冷冷哼声,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听了这话,紫衣妇人侧过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
而穆敬则依然闭目养神,好半天才徐徐睁开双眼上下打量方玉儿,脸上泛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笑。
“逸儿,这是你喜欢的姑娘?她叫什么名字?”
方玉儿俏脸一热,忙不迭地否认。“老伯,我叫方玉儿,我同萧大哥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子,我们唉唷!”她的手被萧天逸不悦地狠狠捏了一下。
“好好是个活泼的姑娘。”穆敬咧了咧嘴似乎想笑,却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王爷,您快躺下!”月娘花容失色,惊叫着扶他躺下,又手忙脚乱地替他清理被褥衣衫。
“月娘别忙你去把咳、咳把五宝返魂丸拿来”
“王爷,这葯不能多吃。”张月娘顿下手中的动作,几乎哭出声。五宝返魂丸极其珍贵,却含有毒素,吃多了还是会伤身。
“去”
无可奈何之下,张月娘只得从床边的柜子里取出个精致的锦盒,盒子里有一只碎花瓷瓶,她小心翼翼地倒出一颗如龙眼般大小的红色葯丸,碾碎后,和着水喂老人吃下。
“逸儿逸儿”老人一边吃葯一边不停地轻声呼唤,仿佛有很多话要跟他说。
萧天逸眉心一紧,心中虽然百般不情愿,但还是缓缓走到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