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继续向前奔去。但因为心怀恐惧,她变得十分敏感,她觉得背后的人好像越来越近了,她便越跑越快,虽然她知道到头来是甩不掉人家的跟踪的。她发觉脚步声越来越近,预感到那只手眨眼之间就要搭在她身上,她的两肩都吓得颤抖起来了。她越想加快她的步子,她的双膝就变得越沉重。现在她觉得那跟踪的人已经靠近了,而且听到一个声音又激动又轻柔地喊着“依莱娜!”她才不得不捉摸了一下这个语声,明白这并不是那个令人惧怕的声音,不是那恐怖的给人带来灾难的女人。她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来一看:原来是她的情人。他突然一纵身使她停住了脚步,差点儿跌到她的怀里。他的面孔很苍白,显得很慌乱,露出万分激动的神色,现在见到她的惊慌失措的眼神,又觉得难为情了。他迟疑地举起手来想跟她握手,但见她没有把手伸给他,就又把手放下去了。她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一秒钟,二秒钟,她觉得他出现得太突然了。在这些充满恐惧的日子里,她偏偏把他给忘了。但现在当她就近看着他那苍白而困惑的面孔时,见他脸上带着茫然若失的神态,眼神里现出种种捉摸不定的感情,她的心头不禁怒火猛起。她的嘴唇直打哆嗦,想要说句什么,她脸上的激动情绪是那样明显,他见了竟吓得只能结结巴巴地说着她的名字:“依——依莱娜,你怎么了?’’可是,当他见到她那不耐烦的样子,就又知罪地添补了一句:“我究竟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呢?”
她呆呆地望着他,难以压制心头的怒火。“您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她嘲讽地笑了笑。“没有!压根儿就没有!只有好处!只有愉快。”
他吓得目瞪口呆,那模样使他的表情显得更天真更可笑了。“可是,依莱娜依莱娜!”
“您不要在这儿叫人看热闹好不好!”她粗暴地斥责他。“也不要跟我做戏了。不用说,她又在附近埋伏着呢,您的那个宝贝的女朋友,一会儿她就又要来攻击我了”
“谁?究竟是谁?”
她真想朝他的脸,朝这张呆傻的扭歪的脸揍一拳。她觉得她的手使劲儿握了一下那把伞。她从来没有这样瞧不起、这样恨过一个人。
“可是,依莱娜依莱娜,”他不连贯地说着,越来越慌乱。“我究竟有什么对你不起呢?你突然就不来了我白天黑夜都在等你今天我在你家门口站了整整一天,等着跟你说几句话。”
“你在等我原来这样也有你。’’她觉得她都气糊涂了。要是能朝他面门揍一拳,那该多好呵!但她控制住了自己,又不胜厌恶地望了望他,好像是在考虑她该不该把整个淤积在心的愤怒发泄出来,当着他的面痛骂一顿。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拥挤的人群。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依然恳切地伸着一只手,直到大街上拥来挤去的人群也把他裹住,像汹涌的波涛推着一块正在下沉的木板,那木板摇晃着,旋转着,拚命抵抗,但最终仍不由自主地被冲了。
但令人忧虑的是,她不能抱什么好转的希望了。就在第二天,又来了一个便条,又来了一皮鞭,惊醒了她那已经减弱了的恐惧。这一回是要二百克朗,她乖乖地给了人家。在她看来,敲诈的钱数这样猛增,是很可怕的,她也感到财力上应付不了了,因为即使是生活在一个富有的家庭里,她也没有办法私下里弄到大笔的现钱。那末,以后可怎么办呢?她,明天可能就要四百克朗,很快就是一千克朗,她给的愈多,对方要的也越多,到最后她的财源枯竭了,还会送类似的信,那可就彻底垮台了。她所买的仅仅是时间,一段喘息的时间,休息那么两三天,也许是一星期,但这是一种充满痛苦和紧张心情的毫无用处的时间。她读不下书,什么事情也不能做,像着了魔似的经受着内心恐惧的追击。她觉得自己真的生病了。有时她不得不突然坐下来,因为心跳得太厉害,一种深沉的忧虑好像铅水一样灌满了她的身体。她感到又痛苦又疲倦,尽管这样,她还是不能安眠。虽然每根神经都在震颤,她还得面带微笑,装作愉快,谁也想象不出她为装出这副高兴的样子做了多大的努力,这是天天如此徒劳无益地克制自己情感的壮举。
在她周围所有的人当中只有一个人——她这样想——好像从她内心产生的可怕的情绪上看出了一点什么,而这个人所以会这样,只是因为他一直在窥视着她。她觉得她丈夫在不停地研究她的心理,像她对他所作的一样,这样一想,她便不得不加倍小心了。他们日夜都在相互窥测,好像在相互兜圈子,为的是彼此窥探出对方的隐秘,而把各自的秘密隐藏在背后。最近,她丈夫也完全变了。最初审讯般的那几天里他那吓人的严厉已经让位于他的一种独特的亲切关怀,这使她情不自禁地起新婚的岁月。他待她像照料一个病人,是那样的无微不至,竟使她感到很窘。当她看到他怎样时不时地就帮她补上那么一句使她摆脱困境的话,他怎样向她明“承认”是多么轻松愉快的时候,她的心似乎都停止了跳动。她明白他的心意,感谢他的爱怜,心情变得愉快起来。但她也觉察到了:随着爱慕心理的滋长,她在他面前的羞愧感也在增强,由于有了这种羞愧感,她的口反而比以前她不信任他时更严了。